主陣地列好了隊,開始向山下走去。
那群端槍的人簇擁著領隊模樣的人向我們走來。
“起立!列隊!”另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吼得聲音震耳,一幅標準軍人身姿刻意地顯得威武。手裏拿著一隻俗稱王八蓋子的南部手槍,說不定是從千張國人手中奪過來的在此顯顯威風,“立正,站好啦,站好啦!”後麵一聲“站好啦”簡直是吼叫。
我們努力地整齊著隊伍,挺起胸收起腹。
當我看到麵對我們擺好了射姿架好的機槍時,我感到我們正在接受行刑。細哆哆嗦嗦發出牙齒的碰擊聲。錢五的嘴唇巍巍顫顫地抖動。我們都陷入極度的恐懼當中,能夠讓我們引以為自豪的是兩隻麻木的腳還奇跡般地支撐著我們的身子。
“聽著!聽清楚啦,皇軍占領了整個廣城和貴州,龍門,現在屬皇軍川崎大隊的指揮所。你們,從今天開始屬於桂北自衛軍三團二營二連。啊?”副領導模樣的人瞪著馬蹄子和螞蚱。
馬蹄子嘴唇動了一下,喉嚨裏發出一聲咕嚕音,似乎又立即吞了回去。螞蚱脹紅了臉,一句“媽拉”沒說完被狗尾巴重重地踩了一腳把話頓住了。
“說什麼?說!”副領導瞪著螞蚱吼道。
“報~,報告領隊,我罵他,踩著我啦。”螞蚱說著,給了個誇張的軍禮,然後指著狗尾巴。狗尾巴衝著副領導擠出了一個微笑。李勇奇青著臉,我輕輕扯了扯他的衣服。
“你們聽清楚啦?”
“聽清啦。”回答得拖拖拉拉,有氣無力。
“好,如果你們中有誰不聽,立即軍法從事!下麵請領導領隊範領導訓話。”說著向後退了一步,阿諛地向前伸出右手恭著腰,做了個“請講話”的模樣。
五十歲模樣,肚子微微挺起,脖子很短,一幅凶蠻但不失軍人味的人站到了前麵,“本領導是桂北本地人,識時務和皇軍合作了。我們自衛隊的宗旨是保家衛國,維持治安,清剿土匪和協助皇軍作戰。你們剛才還在抗擊皇軍,本領導理解,既往不咎。從今天開始,你們就在皇軍的治下,吃糧當兵。醜話講在前頭,誰個三心二意,老子的槍子不客氣。皇軍到我們國家來使為我們建立東亞共榮,我們的領袖不是蔣介石而是汪主席,汪精衛主席。本領導過去在桂軍裏當過軍長,現在是桂北領導領隊,我要練出一支精兵。你們好好跟我幹,飯有得吃,官有得做,財有得發。”
我似乎吃了隻青頭蒼蠅直想吐,心裏叫著“別吐別吐”用力地忍著,握槍的手緊緊地抓著槍管汗津津的,好多次我幻想著對著前麵的人打完哪一夾子的子彈,我看到曉曉一張鄙夷的臉看著我我從沒看過她這樣看誰,她沒有這樣的神態,隻有永遠的羞澀和歡愉。
馬蹄子吞著唾液發出難聽的咕嚕聲。李勇奇望著遠方,茫然而又似乎若有所思。細錢五的抖顫好了些,錢五雙手杵著槍支撐著身子。細呆呆地望著講話的領導領隊。螞蚱和狗尾巴看著那機槍眨巴著眼,其他同僚大多是呆呆地望著前方。
領導領隊還在講著話,起先的一板正經慢慢變成了油腔和無賴,說得得意時自己打個哈哈,身後的隨從附和地哈哈大笑,阿諛地鼓著掌,稀稀拉拉並不熱烈,因為我們沒有誰鼓掌。
傲慢的範領導一邊說著話一邊在我們前麵轉悠,在馬蹄子麵前停了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要得,好身板子,給我打機槍。”
馬蹄子厭惡地挪了挪身子,咕嚕一聲用力吞了一下口水。細在範領導的注視下實在無法掩飾自己的恐懼,瑟瑟地抖著,眼睛看著自己的腿。“啊哈,多大啦?就來吃糧啊?給老子端尿壺,蠻好~蠻好。”
轉悠到李勇奇麵前,和他對視著,“你是連長?願意跟老子幹嗎?”他質疑地問。
“報告領導,我們願意!”李勇奇一個標準的軍禮,“我二連五十三人都願意跟您幹!”我們驚愕。
“好好好,這就好,老子不會虧待你們。有抽大煙的嗎?跟老子立功的有大煙賞。”說著又加上一句,“不抽大煙的有大洋。”
隨著狗尾巴從喉嚨裏發出“嗷”的一聲似狼似狗的古怪音和瞪著龍門方向的古怪模樣,我們所有人向龍門鎮看去。
長長的千張軍隊隊伍展現在我們的眼前,汽車、摩托、單車,還有坦克車,軍旗在招展,長長的隊伍延伸在遠處山背後看不到尾,前鋒已過了龍門鎮繼續往北伸展。鎮內似乎也已經有了千張軍隊,雞飛狗叫聲從鎮內傳來,隱隱約約還有人的哭喊聲。
我們麻木地杵在那裏,漠然地望著沒完沒了的千張軍隊行進。
似乎範領導也沒有了剛才那種豪氣和神韻,包括那些如狼似虎的隨從。
李勇奇的咬肌又把牙齒磨得吱吱地響,嘴裏喃喃自語地數著,“九二步炮,九零迫擊炮,七五山炮、野炮,一零五山炮、野炮,一五零重炮”我扯了扯他的衣服,被他粗暴的打開。
我幽幽地笑著我後來幾十年也沒弄清當時我怎麼笑得出來,也許是那個炮隊讓我笑了,它曾經讓我無休止的潰退,也許是笑我自己,曾經激情四射,投了筆從了戎的熱血青年,抗擊的對手如今就在山下,那麼耀武揚威地在我們的麵前,而我就要加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