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兩個人不感到無聊,或者說是四個,不但不感到無聊,而且是感到快樂至極。至於是誰,用腳趾頭也想得出,那就是乞丐和我。
我們在兵敗之後不久就得知了乞丐他們也被擊潰了,馬組長受傷逃進了深山密林,乞丐也失蹤了。
但,乞丐根本不需要找,他在我們到達山洞前就等在了那裏,他說,找我們是最容易的事,遲早會回這山洞的。
我們就整天窩在這山洞裏過著耗子的生活。
狗尾巴現在隻有一隻手了,但和馬蹄子的鬥嘴仍絲毫不願占下風。自龍門相識起,他們就是生死冤家。今天,馬蹄子悶悶不樂摔著僅有的幾樣家私,他又忍不住惡毒的臭罵他:“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吧?馬蹄子你窮命敗家子,也不要把大夥的一點點家具敗了吧?看你將來有哪個女人會要你?跟了你這敗家子幾輩子都要倒黴,你呀,肯定將來是窮光棍一個,燒香磕頭的也沒得一個人。”
馬蹄子被激怒了,猛地衝過去就要把狗尾巴撂翻,但他突然頓住了,瞧著狗尾巴的手悻悻地說:“唉,狗尾巴,都這樣了,咱兄弟將來日子可不容易啊。唉,你狗尾巴將來這田土怎麼種呢?苦命的狗尾巴耶,老兄我將來看來還得照看你這家夥。”
馬蹄子在為狗尾巴悲戚,忍不住掉下了幾顆眼淚。他們的意識裏,種田是本分,種田是活命的唯一法子,也是做人的正途。
狗尾巴也淒然,他說:“馬蹄子,我們難兄難弟的,唉,還想今後幹啥?能不能活下來難說呢。”
“一個都不能死!誰死了,我我把他倒埋了,他奶奶。”王大麻子突然橫起來,惡狠狠地說。王大麻子真的擔心我們再死人,龍門死了不少,安龍兩千多,金鍾山又是三千人,這筆債真夠大的,幾輩子也還不起。
我們不知道為什麼他認為這債是他欠的,按他的理由是“因為他是這群人的頭”。這些天,我們憂悶的又一個原因是王大麻子的“哈哈”聲似乎與他有深仇大恨,即使偶然吐出來半個“哈”也立馬被咽了回去。
我們中絕大多數的人和瘟雞差不多,蜷縮在柴草堆裏整天昏昏沉沉似睡非睡,打發無聊的日子。乞丐有些亢奮,我也在樂滋滋中臭罵老天時間過得太快。我們不聽乞丐和荷花講那些無聊至極的廢話,更不想聽乞丐講的那些連三歲小孩也不願聽的故事。可荷花聽得津津有味。
我和曉曉也在嘀嘀咕咕個不停,我們興奮地聊著,似乎有一輩子永遠都說不完的話。我回味著曉曉說的每一句,她也細細地聽著我的每一句。突然,我意識到,我們說的話和乞丐與荷花說的話都是一樣的瑣事,要是在平常,這些話題真是無聊的很。乞丐也在奇怪,他也不明白曉曉怎麼愛聽我說的那些沒有一點油鹽味的屁話。
後來我才明白,情話都是這樣的,無聊之極。
王大麻子不和誰說情話,雖然他三個老婆都嬌美可人,她們雖然圍在王大麻子的身邊,但她們隻是說正事或者幹活,恬靜、安詳。我不理解,乞丐也不理解,老公怎麼對老婆這麼冷淡這麼平靜?或者反過來說,老婆怎麼對老公這麼平淡冷漠?難道結婚以後都是這樣?我想,我和曉曉不會這樣,我們永遠會熱情似火,蜜裏加糖,甜甜蜜蜜一輩子。
後來別人告訴我,男人與女人就這樣,這樣才是兩口子,一輩子不離不棄,一直到地老天荒。
不過,我不相信。幾十年後的今天,雖然我已經八十幾歲了,我想,如果曉曉今天還在的話,我們仍然會互相甜滋滋地聽著對方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