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聲,是一種很奇妙的聲音。它潛伏於我們的生活中,那種有節奏的,絲毫不差的嗒嗒聲,在石英鍾,在手表,甚至在我們的枕頭邊,也不曾停止過響動。我們對它是如此的習以為常,以至於隻有在一種時候,我們才會忍不住想對它說一句…媽賣批——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啪!
林浩慵懶的把手從鬧鍾頭上縮回到被子裏,又打著哈欠瞄了下鬧鍾,發現才七點,便索性把被子拉過頭頂睡了起來。
他正在做一個美夢。
夢裏,他當起了一個農夫,春天的時候,他下地播種,青綠的田野上,有微涼的清風伴著他勞作。夏天的時候,他會去釣魚,在湖邊的樹蔭下撐著魚竿坐著,微風吹過,湖麵波光粼粼,漫天的銀光映入眼眸,他不會在乎自己有沒有魚兒上鉤。秋天的時候,田間的小麥金光燦燦,各種果樹上紅的,黃的,暖風來襲的時候,帶起一陣豐收的氣浪,一股令人喜悅的香甜,一種邁向新時代的——
咚咚咚——
“浩子呀,你在家不?”
史珍香的聲音從未如此煩過。
不管她。林浩在被子裏翻了個身。老子還差個冬天呢,不管她。
那麼……冬天的時候,萬物銀裝素裹,他在火爐前獨自喝著烈酒,有隻大丹趴在他的腳邊,一雙眼睛警惕的——
“你車還在路邊!”史珍香提高了音量,“你開下門嘛,浩子,我知道你沒起呢,我今天沒帶侄女來,真的。”
真的?那挺好的。林浩翻過身就伸直了手在地板上撿起了一個耳罩。去你媽的。
史珍香在大門又等了差不多十分鍾,見林浩仍然不開門,臉上頓時現出了慍怒之色。她四下看了眼,見附近沒有林浩的任何朋友在時,她一腳就朝那白色的木門踢了過去,然而準頭欠佳,踢在了門檻上。疼痛襲來,史珍香哎喲了一聲,捂著腳轉過身時,正好看見馬梨站在街對麵的屋子前,臉上的表情仿佛看到了神經病。
史珍香忍著痛朝她搖搖手打了個招呼,等馬梨進屋後,她才罵了句死野種,接著便一瘸一拐的離開了。
十點多的時候,林浩才從床上爬了起來。
他披了條浴巾穿了條短褲,睡太久的壞處是他覺得自己肯定是出現幻覺了。他拿著手機下了樓,穿過客廳,在浴室門口時忽然停住,接著便生無可戀的往電腦走了過去,並在心裏希望自己是真不知道那錢是老高給自己的。
電腦開機很快。林浩看著屏幕,默默的打開瀏覽器,默默的進入網站,又默默的把錢給老高轉了回去。等他默默的看著自己餘額已經不足一千塊時,他撇撇嘴,然後他手機震動了起來。
[我老高給出去的東西,從來就沒想過收回來,再說,你也因為我和海子而沒了工作,你要真想給,就過來把那胎盤埋了。]
林浩在心裏翻了個白眼,你家那胎盤還沒吃吶?
[你該給孩子找個幹媽。]林浩在短信裏回到,[你們要真信仰虔誠,就會知道那胎盤是幹媽的事,和我沒關係。]
發完,他刷新了下頁麵,看著自己的餘額又變成了三萬多,一股人生悲涼的感覺在他心裏湧了上來。他放下手機,打開一個求職網站,然後輸入了關鍵詞:
偏僻。嗯,偏僻不錯,然後是……荒無人煙。再然後……工資不限。對,工資不限。
按下回車,他看到的屏幕上隻有兩個工作,一個是護林人,一個是氣象觀測員。
大海呀。他點開了觀測員的詳情,越看越覺得合他心意。一年不上岸真是太好了,要是一個人的話就更好了。很快的,他申請了職位,並提出了自己的條件,然而等那邊人回過來消息叫他一瞧,讓他在心裏直罵街。
什麼狗屁東西?孤獨症?我會瘋?我要瘋早瘋了,還帶著精分呢,臭傻比。
關掉網頁,一陣咚咚咚的敲門聲響了起來。他過去開了門,江崖一臉不好意思的站在那裏。
“我……我東西都在你這,昨晚,昨晚沒拿到酒店去。”
林浩很是不滿的看著他。“你故意的。”他抱起手如此說到,“小磊昨晚說了飛機早上開,你知道我鑰匙藏在花盆裏也知道我每天都這點起但你還是要來敲門,你故意的。”
江崖張了張嘴,想了想,接著又聳起了肩。“我……好吧,我故意的。”
林浩撇了撇嘴,“關我屁事。”
他轉身走到浴室前,開門進去了,浴室裏的霧氣和肥皂味讓他精神好了點。他在裏麵呆了十五分鍾左右,等他出來時,大門已經關上了。他上了樓,江崖住的客房敞開著,裏麵的行李已經沒了,連床都鋪得整整齊齊的,這讓他感慨江崖真是個賢惠的人。
回房間穿好衣服,林浩想著今天要幹嘛。他回到一樓客廳,在電腦桌上拿出手機看了下,卻發現老高那家夥並沒有回短信。真去找幹媽了?他無聊的想。就要在桌前坐下準備再找找工作時,敲門聲卻又響了起來:
咚咚咚。
麻痹,今天沒完了是吧?
門外站著的人,是左磊。
“你昨晚給他喝啥了?”左磊在林浩開門後就問了起來,“他在屋裏還沒醒,我怎麼叫他都沒用,要不是還打著鼾,我就叫救護車了。”
林浩對這問題還是挺不好意思的。“沒事的。”他有些心虛的回到,“你哥這幾年老這樣,醉的時候蠻嘚瑟,睡就要睡一天,我也不知道他這毛病是哪來的。”
左磊有些懷疑的看了他一眼,“真的?”
“嗯哼。”林浩露出一個很燦爛的笑容對他點點頭。他遲疑了一下,不過還是轉身離開了。
“他走了。”林浩忽然冒了一句。見左磊有些不解的回過頭來,他續道:“你的那個……唔……他十多分鍾前過來把行李拿走了。”
左磊這才明白他在說誰。“哦!”說著,他忽然朝林浩露出了一個調皮的笑容,“我不會給你住宿費的。”
說完,他轉身就走,走得還很快。
林浩回到屋子,忽然頓感無聊。這有人的時候我嫌煩,沒人的時候我又想。他站門邊看了客廳十多分鍾,正思考著要怎樣改變家具的位置時,他手機震動了起來。
[別讓飛機起飛。]
盯著這條短信,林浩覺得今天總算是有點意思了。他拿著手機回到電腦桌邊,又把新買的手機拿了出來,然後他用舊手機回撥了短信的發件人,開了免提,新手機則撥了石曜的電話,並戴上了一隻耳機。
兩個電話幾乎是同時接通的。
他拿起舊手機,也不管石曜的聲音在耳機裏“喂。”了一句,直接就對舊手機說:“閣下發短信的本事蠻厲害的,號碼連歸屬地都查不到,運營商直接說你的號碼根本不是電話號碼。”
“又來了?”石曜的聲音在耳機裏說,“等一會,我剛起床,你拖住他,我開電腦試一試。”
然而舊手機並沒有任何回應。
“你是啞巴?”林浩問,“或者說,你隻是接了電話但並不打算回應?我這卡可是去年過活動時辦的,一年撥號免費,所以損失的可是你自己的話費哦。”
過了一會兒,舊手機傳出了一陣沙沙聲,林浩見他終於肯說話了,心裏有點高興,然而接下來他從那舊手機聽到的,卻是自己剛剛說出去的話。
他皺皺眉,把開著免提的手機拿到耳邊,“喂?”
手機裏傳來一陣沙沙聲,幾秒後,林浩聽見對麵果然複讀了:“喂?”
“定位在你家。”耳機裏傳來石曜的聲音,“抱歉,浩子,我這顯示的點有兩個,重疊的,都在你家。”
林浩沒有搭理,繼續說:“為什麼接電話?你話費多麼?”幾秒後,一模一樣的句子響了起來:“為什麼接電話,你話費多麼?”
“我想唱歌了!”
“我想唱歌了。”
“啊~我的水~”
“啊,我的水。”
“你這複讀機語氣好呆板,不去給網遊配音真是可惜了。”
“隻有一個點了。”石曜的聲音響起,“你繼續拖。”
拖毛。林浩撇了撇嘴,剛要說話時,那呆板的聲音自己響了起來:“今天的,飛機,上了,會是,某人的,最後,一次。”
語畢,手機響起了忙音。林浩眉頭微皺,想了一會才道:“有大概位置麼?”
“有。”石曜回得很確定,“那人就在海石鎮。”
這不等於沒說麼。林浩心裏這樣冒了一句。我也知道在海石鎮,海石鎮以外的人誰吃飽了沒事整天調查我們這群閑得發黴的人。
“謝了。”他回到,“你能幫我查一下今天往境外飛的飛機麼?發我郵箱就行了。”
石曜回了句沒問題,然後便掛了電話。幾分鍾後,他把林浩要的東西發了過去,下床穿衣時,他在心裏想了想剛剛的那通電話,覺得有些古怪,那聲音聽起來雖然的確很呆板,但又不像是處理過的。
忽然,他穿衣服的動作一停。
那不就是本地方言麼?石曜想。他穿好衣服,拿起床上的筆記本便出了房間。酒店的一樓大廳裏並沒有人,石曜走到外邊才看見那個胖子老板又在工地上跟人打起了牌。他走到車邊,剛把車門打開,一輛車便開過來停在了離他四個車位的地方。他下意識的抬頭看了一眼,等看到從那車裏下來的人是誰時,他趕緊從自己車裏拿出一份文件,車門都沒關的跑了過去。
“鎮長!鎮長!”他邊跑邊叫。揚海他爹回頭看了一眼,看見是石曜後便停在了原地。等他跑過來後,揚海他爹說:“我以為你走了。”
石曜笑著衝他搖了搖頭,“不呢。”他道,同時把文件遞了過去,“這是我們公司的方案,你可以看一下。”
“不用。”鎮長沒接,轉身往工地走去了,邊走邊說:“告訴你們老板,這塊地我管著,市裏幾十年來都沒有幹涉過,他要威脅的話,就讓他請你編個好故事,反正這地是有,車站後麵的山前看到沒,就那個,開車二十分鍾就能到的,那裏有一片銀杉,不知道誰種的,不是我管的我沒問,他要是沒膽鏟的話,你告訴他,海石鎮不賣任何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