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在奶酪蛋糕店裏,我問阿瑛:

“是你首先喜歡小畢,還是小畢首先喜歡你?”

“是我首先喜歡他。你還記得他和大熊給一頭黃牛狂追的事嗎?”

我點點頭。

“小畢畫畫一向很棒,每次都貼堂。從那時起,趁著課室裏沒有人的時候,我把他的畫從壁布板上悄悄偷走,一共偷了五張,貼在睡房的牆上,每天對著。我那時很笨,沒想過把其他人的畫也一並偷走,掩人耳目。小畢的畫不見了,大家都覺得很奇怪,連美術老師也摸不著頭。我還記得她說:‘小畢的畫是很漂亮,但還不至於有人會偷去賣錢啊。’”

我嘻嘻地笑了起來。

“直到一天,放學之後,同學們都離開了課室,我偷偷折回去,拿掉小畢貼在壁布板上的那張畫,準備藏在身上的書包裏。就在這時,小畢突然從課室的門後麵走出來。原來,他預先躲在那兒,想知道到底是誰三番四次偷走他的畫。”

“發現是你之後,他怎麼樣?”我問。

“他隻是紅著臉,很害羞地說:‘呃?原來是你。’”阿瑛帶著微笑說。

“原來是你。”我重複念著說,“好感人啊!”

“要是我沒有首先喜歡小畢,我不知道他會不會也喜歡我。”阿瑛一邊洗蛋糕櫃一邊說。

“那以後,你沒有再偷畫囉?”我問阿瑛。

“那也不是,後來我又偷了一張,而且是跟小畢一起偷的。”

“呃?是誰的畫?”

“大熊。”阿瑛說,“那時候,貼堂有兩種,一種是像小畢那樣畫得漂亮的,另一種是像大熊那樣,畫得實在糟糕,要貼出來給大家取笑。小畢為了報答大熊,所以跟我一起偷走大熊那張畫,大熊到現在還不知道是誰偷走了他的畫呢。那位美術老師上課時說:‘小畢的畫給人偷走,我還能夠理解。可是,熊大平的畫,為什麼會有人想要呢?’”

我趴在蛋糕櫃上,咯咯地笑了起來。

那天夜裏,我窩在床上,做著自編自演的白日夢:

時光倒流到小五那年,場景是大熊、小畢和阿瑛的課室。一個無人的夜晚,鸚鵡皮皮拍著翅膀飛過天邊的一輪圓月,然後降落在學校的屋頂上,替我把風。我穿著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蒙著臉,偷偷潛回課室去,拿掉壁布板上大熊那張畫,免得他繼續給人取笑。突然之間,預先躲在課室裏的大熊從門後麵走出來。看見我時,他訝異地問:

“你是誰?”

我緩緩脫下麵罩。

“呃,原來是你。”大熊靦腆又感激地說。

我紅著臉點頭。

“原來是你。”隻比“我愛你”多出了一個字。然而,誰又能夠說,它不是“我愛你”的開始?

然後,大熊指了指我手上的那張畫,緊張地問我:

“你知道我畫的是什麼嗎?”

我就著月光欣賞那張看來像倒翻了顏料,分數隻得“丁減減”的畫,朝他微笑說:

“我覺得很漂亮。可以送給我嗎?”

大熊笑開了,就像一個人遇到了知音的那種感動的笑。

這時,皮皮從屋頂飛下,棲在課室外麵的窗台上,學著大熊說話的調調,羞澀地說:“原來是你!原來是你!”

我躺在床上,抱著毯子,夢著笑著。

很久很久以前,我聽過一個好可怕的傳說。聽說,人睡著之後,靈魂會離開身體,飛到夢星球去。在那兒做夢。夢星球上有一棵枝椏橫生,形狀古怪的大樹,做夢的靈魂都會爬上那棵樹。要是從樹上掉了下來,那天做的便是噩夢。要是能夠爬上去,坐在樹枝上,那天做的便是好夢。

靈魂做完了夢,便會回家去。然而,萬一那個人睡著時給人塗花了臉,他的靈魂回去時就會認不出他來,無法回到身體裏,隻好又回去夢星球那兒一直待著。

那時候,我很害怕睡著時給人塗花了臉,從此沒有了靈魂。所以我小時都是臉埋枕頭裏趴著睡。然而,這天晚上,我做著的雖然隻是白日夢,我倒希望靈魂不要把我認出來,在那個夢星球上多留一會。那麼,白日夢也許會變成一個真的夢。

但是,大熊已經不會再跟蹤我了。我突然覺得寂寥,我的靈魂好像也有點空虛的感覺。他不跟蹤我,但我們還是可以“相遇”的啊。我心裏一亮,想起了遊戲機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