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華堂熱鬧非凡,院子裏婆子仆婦丫頭站了滿地,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顏,仿佛遇上了什麼喜事,剛走到二堂門口,便聽見徐老太太高興的笑聲,還有女孩子清脆甜糯的說話聲。
翠喜扶著媚娘走上台階,廊下仆婦漫聲稟報:“大奶奶來了!”
屋內一片寂靜,歡樂的聲音瞬間消失,媚娘伸出食指揉了揉印堂:本奶奶人品有這麼差嗎?連笑都不肯再笑了。
季媽媽從裏邊打起了暖簾,笑道:“大奶奶請進!老太太正念叨著呢,說您這會兒該醒了的!”
媚娘露出一個溫柔婉約的笑容,快步走進屋裏,不及打量繁花錦繡環繞在老太太四周的都是些什麼人,先走到麵前跪下,俯身說道:
“孫媳給祖母請安!”
王媽媽是這麼教導她的:到得上房要行個大禮,讓老太太消消氣,就不能因為她煙熏紫葉林而過份責怪。
老太太板著個臉,眼睛散光似的,焦點不知在哪,隻淡淡說:“起來罷!”
媚娘起身,旁邊立即有三四個人同時站起,朝她行禮,媚娘望去,都是十四五歲長得秀美伶俐的小姑娘,穿著繡花緞麵絮絲錦襖,佩戴鑲嵌珠玉寶石的金項圈,梳著少女常見的垂掛髻、雙螺髻,插戴了鮮豔的堆紗宮花,赤金步搖和珠花玉飾,心知這幾個就是候府裏的小姐們了。
沒等她一一去認識,又聽門外高聲報稱:“二奶奶來了!”
婆子打起暖簾,媚娘好奇地望過去,沒見著人,一個活潑歡快的聲音先鑽了進來:“哎喲!還是咱們家裏好啊,老太太的暖閣,舒適得不得了!”
聽見了這把聲音,那幾個小姑娘又恢複了歡樂,齊聲喊:“二嫂嫂快來!把我們想死了,回了娘家,就舍得把我們扔下不管!”
一個穿杏黃色緞麵絲錦袍,下著粉紅色姚綾八幅裙,頭戴攢金絲朝陽鳳凰展翅串珠步搖,臉上桃紅鮮豔的美人兒走了進來,咯咯嬌笑著,先給老太太跪下磕了個頭,說道:
“給老太太請安了!老太太顯見是一點不想孫媳的,瞧這膝下花團錦簇,要多熱鬧有多熱鬧,要多歡喜有多歡喜,哪裏還記得孫媳!”
徐老太太笑罵:“你這張嘴!慣吃好的去還賣乖,明明是不管我們,還回頭把家裏弄得一團亂,這會倒能說得很,我不怪你就好了!”
二奶奶忙又磕了個頭,認真道:“謝老太太,孫媳以後再不做那樣的事了!”
老太太抬了抬手:“起來吧!又沒真怪你。親家之間,原該互相幫襯,你做得沒錯,你大嫂和三奶奶也罷了,隻是可惜了我那片林子,你們三個猴兒,直要折磨死我老太婆才罷休!”
二奶奶白景玉忙不迭地賠著不是,上前去又是捶背又是揉肩,媚娘隻靜靜站在一邊,看她表演。
她的坦然安靜淡定卻引來了一個人的注意,老太太左手邊一位秀麗嫻雅的柔弱女子,身穿豆綠色絮絲錦袍,梳朝雲近香髻,身上首飾不多,卻件件精致絕倫,更顯出她的精巧和與眾不同,她微微側頭,打量著媚娘,媚娘第六感官靈敏得很,目光一轉,便捕捉了她的眼神,那女子受了一驚,低垂下頭。
白景玉像剛發現似的,又驚又喜地走去扶了那女子起來,誇張地笑道:
“這是誰呢?哎呀呀,真正是女大十八變,一眨眼老母雞變鴨!怪不得老太太不想我,原來這仙女似的、可人心的蘭妹妹來了!”
那女子先向白景玉福了一福,拿袖子掩了臉,害羞道:“二表嫂說的什麼啊,什麼變什麼,妹妹可聽不懂!”
老太太嗬嗬大笑:“她說的是京城附近村話,你自然聽不懂,誇你的,並無惡意——景玉,你是嫂嫂,不許調皮,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蘭表妹不同別的姑娘,自小兒規矩學得好,從不會聽村話土話!”
白景玉嬌笑著,眼珠子一轉,看向媚娘。
媚娘早在她看過來之前將自己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笑微微地看住那位蘭表妹。
自己好歹是大奶奶,她不過一個二奶奶,就能對長嫂視而不見,那也算了,大家都裝吧。
媚娘走上前,也牽著蘭表妹另一邊手,溫婉地笑道:“也是呢,轉眼就長這麼高了,我都認不出來!”
屋子裏全體人員都冒汗:她豈止認不出來,連見都沒見過呢!
莊玉蘭的父親是徐老太太最疼愛最看重的娘家侄子,不幸早夭,僅有她這一個女兒,徐老太太愛屋及烏,時常接了她來身邊住,徐俊英將媚娘娶進門,莊玉蘭就病倒了,當天被她叔父帶回金陵,自那時起再沒來到京城姑奶奶家,倒是徐俊英隨同老太太回鄉祭祖時,去到莊府看過她。
徐老太太咳了一聲,說:“這是我娘家侄孫女兒,叫做玉蘭,俊英自小喚她蘭兒!蘭丫頭,見過大表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