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漸末,頭天夜裏出乎意料地飄了一夜的小雪,今日紅日初升是暖不了空氣中刺骨的冷。
紙鷂一掀錦簾,寒氣如細刀子硬生生在臉上極速割去,她趕緊緊了緊頸上的扣子,將雪青棉襖外的皮毛領口係好,又深吸了一口料峭寒氣直入肺裏,再徐徐呼出,吐出一口氤氳白氣。
院裏那顆針鬆昨夜被風刮下不少針葉,紅紅地鋪在地上,混著晶瑩的薄冰,看著就是刺骨的冷意,卻也有一種別致的美麗,隻是等日頭高了,空氣暖了些冰化了就不好看了,不過這沒什麼打緊的,因為早在冰化之前這些針葉就會被掃地的人弄走的。
“紙鷂,你還杵在那做什麼,緊著將滾水送進主子屋裏去。”身後屋內響起一個少女催促聲。
催命似的,也不見你多勤快。
紙鷂撅了撅嘴,麵上是萬般不願,相比給主子送熱水,她是情願做那個掃地的。
說實話,誰願意伺候她們那個主子呢?
紙鷂歎了口氣,心裏頭又想起了雀兒。那時紙鷂入府不到半年,還沒那資格在郡主跟前伺候,直到雀兒犯了錯,被郡主下令打了一百棍子,一百棍子打在雀兒身上哪裏還能剩下口氣呢?後來紙鷂就頂了雀兒的位置。
說來雀兒那事兒能有多大錯呢?不過是和柳公子說了句話恰好被郡主看見,可笑的是沒過半個月那位柳公子也被蓋著白布從府中後門抬了出去,瞧來也不是心上的寶貝,竟也因為一句話的事把雀兒給打死了。
說不心寒,紙鷂自己都騙不過自己。
還是郡主身邊的大丫頭白鷺說得對,“做下人的管住自己好好活著就成,管其它的能圖個什麼呢?”
抬頭一望是天高雲白,偌大的朝陽郡主府框住了原本的廣闊。
紙鷂的嘴角浮現一絲譏諷的笑,外頭人隻說朝陽郡主是個********,隻曉得她身受無上皇寵,以女兒之身承襲祖上無上榮耀,明明羨慕嫉妒得要死,卻偏偏做出一副視她如垃圾的架子來,殊不知這個女人其實是來自地獄的豔鬼,她有最狠的心腸,最毒的手段。
柳公子抬出府的時候紙鷂恰巧看見了,也看見他下垂的手裏抓著一根簪子,到死都不鬆手。
那根簪子紙鷂認得出,是郡主的簪子,是京城最好的首飾鋪子專門為郡主打造的一根簪子,用了紅木盤子端著敲鑼打鼓送來郡主府的,郡主喜歡這樣,她不喜歡出門,卻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做什麼。
可是這個女人,她們口裏心裏的主子,是一手掌握他們生死權利的主人。
“還磨蹭呢!”那道聲音不耐煩了。
紙鷂歎了口氣,她是那個每天早上,都要為郡主送上熱水,在一旁伺候她洗漱的丫鬟。
昨天晚上,男人的慘叫聲劃破了夜晚的天空,和著潔白的雪花,隱匿在漆黑的夜。
男人是被搶進來的,這種事常有,郡主出門在外若是看上誰,就會著人請入府,若是請不來就用利益誘惑其家人讓人送來,若是還是辦不了,便是搶了。
紙鷂在他們將他拖入郡主房內時撞見了一麵,當時,她正負責到熱水,這是規矩,進府裏的人無一列外最先做的就是洗澡,不同的隻是洗澡的地點不同而已,像這些少爺公子都是在郡主房內洗澡的。
當她將木桶裏的熱水倒入澡盆中後,忽聽見門簾被人粗魯掀開的聲音,幾個侍衛將一名衣衫不整的男子扔在房內地板中央厚厚的攢金富貴花開氈子上。
梅香偷眼看去,看了第一眼,禁不住抽了一口氣,再也舍不得將眼睛從男子的臉上挪開。那是一個弱冠書生,有著一張她從未見過的精致的臉龐,剛中帶柔,不可方物。身上的衣衫早已在押送中變得淩亂不堪,白玉一樣的胸口上有兩縷紅線若隱若現,黑墨一樣柔順的頭發散在臉龐兩側,束發的冠早已沒了蹤影,一雙幹淨透亮眼睛此刻正驚恐萬分四處張望,愈發顯得臉凝霜雪,怪不得郡主會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