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夢。
夢裏虞心看不見天、看不見地,隻看得見白茫茫一片,察不得寒,覺不得暖。
好像被擠壓在鋪天蓋地的棉花裏麵,又像置身於茫茫天地間,虞心覺得奇怪,小心翼翼往前邁出一小步,輕輕飄飄地像是踩在了雲端,她覺得稀奇,往腳下看了去,隻看見一片無底的白麵上是她赤紅如血的裙擺。
“可有人在麼?”虞心抬起頭問了一聲。
“姑娘可是東郡王家的人?”虞心聽見身後有人問她。
是了,她隻往前看,沒有看後麵,原來人在後麵呢,虞心驚喜地轉過身去,好像聽見其他人的聲音是多麼高興的事情。
可是那笑在見到身後那人時卻僵在了臉上。
熟悉的眼睛熟悉的鼻梁熟悉的薄唇熟悉那人的一切,連剛才覺得陌生也變得無比熟悉起來,虞心認得這個出現在身後的人,是化作灰她也能認得的人,他是左銘,是梁國的帝王,是囚禁了她半生的人。
那這裏是哪裏,自己不是死了麼?不,她不是沒死麼?!
虞心一動不動地盯著左銘,看起來像是呆了,內心卻是千頭萬緒理不出個頭緒,而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眼中藏了多少的害怕。
左銘的嘴角掛著溫柔的笑,那樣的迷人,能輕易讓人沉醉,他又問她:“姑娘,可是東郡王家的人?”
緊接著左銘往前邁出了一步。
“你別過來!”虞心並沒有被左銘所迷惑,見他有動作立馬出聲阻止,可是如果能被阻止,左銘就不是左銘了,他繼續往前,虞心如果再不做些什麼,兩人就要碰上了。
虞心什麼也沒做,那樣似乎是在等待著左銘的靠近,可是她的眼神卻昭示了一切——她在害怕。
害怕到腦海裏一片空白,害怕到不敢動彈,害怕到甚至失去了趨利避害的本能。
左銘的笑意更深了,連眼裏都溢滿了笑意,恰似陳年墨卷中的畫中仙,陽春三月的桃花。他傾過身,對虞心伸出了手,那是一隻修長而又骨節分明的手,拿過筆、挽過弓、掌著一國的生殺大權、獨攬江山的手,也是無數個不為人知的夜裏折磨她的手!
左銘的食指點在了虞心左眼下,冰冰涼涼。
左眼下的冰涼就像是機關,虞心充滿了恐懼的雙眼倏然睜大,身體也有了反應,趕緊往後退開,卻因為緊張和害怕把自己給絆倒了,就這樣毫無防備地往後麵跌了去,哪怕是這樣,虞心警惕的目光也未從左銘的身上移開。
地麵像是消失了一樣,這一跌,如同跌入了不可見底的深淵,沒有盡頭。她還能看見左銘嘴角的笑,充滿了笑意的雙眸,卻慢慢直起了身,那樣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慢慢收回了手。
猛然起身,虞心看見了熟悉的床帳,足有三秒時間,意識到剛才自己做了個夢,這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氣。
——還好她不是真的見到了左銘。
“主子現在起麼?”紙鷂小心翼翼地走來小聲問道。
昨日虞心知道紙鷂醒來之後就提拔她做了郡主府的大丫鬟,晚上一直守在虞心的臥房裏,紙鷂雖不知短短一日內自己怎麼有了這麼大的機遇,但是親眼見過鵲喜的死和聽說白鷺的遭遇後,紙鷂不認為多話去問郡主求個明白是多麼正確的選擇。
郡主說她是大丫鬟,那麼她便是大丫鬟;郡主說讓她守夜,那麼她就盡心守夜;郡主說讓她死……她有什麼辦法能不死呢?
虞心看了說話的人一眼,見是紙鷂,竟覺得有些安心。
紙鷂正麵見到虞心卻差點嚇一跳。她好像看見郡主有哭過?
看錯了吧,肯定是守了一夜眼睛花了。
“郡主哭過”這樣的念頭被紙鷂在心裏抹去了。
“什麼時辰了?”虞心問紙鷂,她見房裏還亮著燈,摸不準時辰,如果時辰差不多了,她也不打算睡了。
“回主子的話,還有半刻就是卯時了。”紙鷂老老實實地回了話。
“那就起了罷。”
聽了虞心的話,紙鷂告了退去外頭叫值夜的丫鬟們來伺候虞心起床。
虞心看著紙鷂離開的背影慢慢皺起了眉頭,她看不透這個丫鬟,可是有上一世那樣的事在,她卻異常信得過這個她看不透的丫鬟,這是上一世在她身上絕不可能發生的事。
嗬,這一世,她可不再是以前的那個她。
虞心無聲地冷笑,想起令自己驚醒的那個夢,她的麵色又變得沉重起來,不得不承認的是,她還是怕左銘,那樣的害怕是融進骨血裏的,像是顆挖不掉的毒瘤。
不等丫鬟們進來伺候起身,虞心突然下了床,連鞋沒床光著腳就朝外走,匆忙急了,像是有什麼十萬火急的事情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