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陽鎮上的劉、張兩家,祖上都是江西省臨江府龍泉縣人。明代中葉,龍泉木商的足跡,遍及整個南部中國。龍泉木商創造的木材計量方法“龍泉碼”,以“兩碼”為單位,計量精確,規範了當時的木材市場。萬曆初年,龍泉縣泥池村的劉運隆和張克成,見許多同鄉做木材生意發財了,也去贛南林區采辦木材,由贛江水運到九江發售,淘得了第一桶金。為了尋求更大的發展,二人相約同行,走長江,過洞庭,溯沅水,來到湘西。湘西和鄰近的貴州都盛產杉木,因水路外運時必經辰州,木市上稱其為“辰杉”。辰杉品質上乘,暢銷長江中下遊。劉、張兩家,同在浦陽落腳,從事木材經營。為了尋求價廉物美的貨源,他們溯沅水而上,去到上遊的黔陽托口,購得木材,水運到浦陽編紮成大排,再運到常德、漢口出售,利潤豐厚。兩家人同時成為浦陽鎮數得著的大戶。
幾年下來,木商劉運隆在沅水的木業中名噪一時。他的聞名並不是生意做得最大,而是他有極高的心算技能。以龍泉碼量算木材,需要在原木五尺處量出圍徑,根據圍徑的大小算出相應的兩碼數。每次河下圍量的原木常以千計。圍量手一邊圍量,一邊唱喊圍徑尺寸,買賣雙方各出一人筆錄,通過計算得出木材的兩碼。劉運隆圍量木材時,任你原木上千根,隻要他將最後一根木材的尺寸量過,喊過,就可以立刻算出這批木材總的兩碼,與筆錄者換算出的數字絕不會有厘毫差錯。
萬曆三十六年,劉運隆已是天命之年,一個機會從天而降,使他得到發跡。那年,紫禁城的三座宮殿擴建,朝廷派員到湖廣采辦木材,辰杉是首選。工部的一位采辦大員,聞聽得劉運隆的大名,傾慕之餘,盛情邀請他協理采辦事宜。朝廷采辦木材的費用,動輒白銀上百萬兩。劉運隆身在其中,如魚得水,獲利豐厚。他究竟采用何種辦法賺錢?外人無法得知。傳言說,他通過這場協理,獲得的銀子當以萬兩計。沒幾年時間,劉家的資產,就遠遠超過了張家。
明末清初,湘西的最大商埠浦陽鎮,進入了如日中天的發展時期。冶鐵業在浦陽篷勃興起。這裏出產的生鐵,通過船裝水運,暢銷長江沿岸。木材業作為另一支柱,也支撐著浦陽經濟的半壁江山。或許是由於浦陽木材業的發達,激發了一位地理先生的奇思妙想。他說,這浦陽的三街四十八弄,就是一塊碩大的木排:三條順水勢並列的長街,如同並排的三根原木;橫向的四十八條弄子,是編排的撬棍;四十八座土地坊,是原木與撬棍之間的楔子。浦陽鎮,絕妙的風水寶地,就如同一塊乘風破浪的大木排,前程不可限量。
康熙初年,安徽霍丘人張扶翼,來到湘西的黔陽任縣令。他在家鄉就知道,長江裏數不清的木船,為了防腐,需要大量的桐油塗抹。這些桐油多來自四川。上任之後,他發現湘西一帶的地理環境和氣候條件,非常適合油桐樹生長。於是,他在民間大力倡導種植油桐樹,得到了廣泛的響應。不幾年,油桐樹不僅在黔陽縣,而且在整個湘西和鄰近的貴州都普遍種植起來。大量的桐油需要相應的市場。洪江憑借地理優勢,成為沅水上遊桐油的集散地,新興的商埠應運而生。在木材方麵,洪江也大量阻截了浦陽的貨源,使浦陽的木材業處於被動。到了乾隆末年,湘西、黔東苗民起事,起義軍放火,將浦陽燒成一片廢墟。古老的商埠開始走起了下坡路。洪江的日漸興盛,浦陽的日漸衰落,引起了當時湘西的最高軍政長官,辰沅永靖兵備道道台傅鼐的特別關注。篤信陰陽的道台大人,為了浦陽這塊“大木排”免於在風浪中傾覆,遵照陰陽先生提議,在浦陽對岸一個叫球岔的地方,修了一座七層寶塔。讓寶塔成為冥冥之中的一根“拴排樁”,牢牢地拴住這塊“大木排”,浦陽也就安全無虞了。若幹年後,浦陽人說,當年的那位道台大人雖屬好心,卻辦了一件天大的壞事。試想,一塊被拴住的大木排,永遠無法前進,還能有什麼作為呢?好端端的一個浦陽鎮,就葬送在了他的手中。鴉片戰爭後,浦陽一帶的鐵礦資源日漸枯竭,加之歐鐵又大量輸入,浦陽的冶鐵業日薄西山,直到不得已停爐熄火。這塊被球岔寶塔拴住的“大木排”便從此裹足不前,被新興的洪江遠遠地甩在了後麵。
浦陽雖是走向衰落的市鎮,可瘦死的騾子比馬大,它仍然保留著古鎮的構架,精明的商人,仍然可以在這裏賺到白花花的銀子。到了張克成的孫子輩,也就是張恒泰的曾祖父張海山,看到了桐油市場的商機,審時度勢,更弦易轍,做起桐油生意來。張海山的桐油生意越做越大。不到二十年,張家的資產,就可以與劉家匹敵了。浦陽鎮上,劉、張兩家世交重又並駕齊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