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陽一帶,不論城鄉,士農工商,人人都能哼唱幾句高腔戲。坐唱高腔的圍鼓堂到處皆有。劉昌傑是個高腔迷,他組織的圍鼓堂名叫合義堂。在浦陽鎮,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圍鼓堂都是以街道為範圍組織。惟有合義堂不同,角色是在全浦陽鎮挑的。拿它的文、武場麵來說,武場的打鼓佬,是千總衙門的段千總。千總老爺酷愛高腔戲,擅長打鼓,花臉也唱得好。閑暇時,還常以教綠營兵丁唱高腔戲為樂事。文場的嗩呐師,則是浦陽道壇的韓道長。韓道長擅長齋醮中的嗩呐吹奏,他吹奏高腔嗩呐,也是浦陽鎮上的頭塊牌。
壽宴過後,賓客們去的去,留的留。留下來的賓客,不是唱圍鼓的,就是聽圍鼓的。圍鼓設在窨子屋的後廳。一張八仙桌,就擺在後廳的中央。左邊的“青龍”位上,已經坐著嗩呐師韓道長;右邊的“白虎”位,卻不見打鼓佬段千總。段千總帶綠營兵上鐵門檻打土匪去了。一台圍鼓,打鼓佬是缺不得的。劉昌傑一籌莫展之時,想到了麻大喜。劉昌傑在廳堂的角落裏找到了他:“大喜,段千總鐵門檻打土匪,隻怕是來不了啦!今晚的鼓簽子,就由你來掌。”
“劉老爺,隻怕我奈不何。”麻大喜雖在別處的圍鼓堂掌過簽子,可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場合。
劉昌傑拍著麻大喜的肩頭說:“大喜,不要怕,你奈得何的,一定奈得何。”說著,劉昌傑連推帶搡把麻大喜推上圍鼓桌的“白虎”位。麻大喜的屁股剛落座,又馬上起身。他拿著鼓簽子,對著眾人連連拱手,說道;“各位三老四少,這把椅子本不該大喜坐。隻是千總老爺公務繁忙,一時回來不了。劉老爺吩咐,讓大喜濫竽充數一回。恭敬不如從命,大喜得罪了。”
劉昌傑笑道:“哈哈!大喜你還會講客套話。”
麻大喜又轉過身,對文場的韓道長拱手見禮,說道:“韓道長,您老人家是前輩,大喜初出茅廬,要請多多指點。”
“好說!好說!”手拿嗩呐的韓道長,見大喜這樣懂禮,心裏很是高興。
這一切,劉金蓮都通過閨房的窗戶,都看得清清楚楚。
麻大喜正要落座,發現張複禮來到圍鼓桌前,便也連忙拱手致意,說:“姑爺,聽說你是杜師父的高足,唱高腔非常在行。我們初次搭檔,哪個點子打得不是地方,還要請你多多擔待。”
張複禮說:“老爺要你打,就是說你能行。你就放心打吧!”
今天是男壽生日圍鼓,打頭的戲是《目連傳》中的“元旦上壽”一折。唱的是元旦日孝子傅羅卜為父親傅相拜壽的情節。這場圍鼓,可謂假戲真做:劇中的壽星傅相,由壽星佬劉昌傑演唱;劇中的兒子傅羅卜,由壽星佬的女婿張複禮演唱。這樣的開場,立刻引起了圍觀者的興趣。翁婿的搭檔,淡化了前些天鎮上的種種流言。圍鼓本是坐唱,並不要求做動作。可張複禮偏生要站起來,做起傅羅卜攙扶傅相的動作,圍觀者滿堂喝彩,劉昌傑心裏喜孜孜的。
張複禮自從風流事發以後,一直處境尷尬。這些日子鎮上的議論沒有以前那麼熱乎了。張複禮就是要利用這個機會向多嘴多舌的人宣示,他仍然還是劉家窨子的乘龍快婿。緊接著,女婿又配老丈人唱了一折《玉簪記》中的“秋江別”。張複禮唱小生潘必正,劉昌傑唱小旦陳妙嫦。翁婿又變成了一對戀人。
劉昌傑和張複禮的演唱,伴隨著麻大喜清脆的鑼鼓點,韓道長悠揚的嗩呐聲,博得陣陣喝彩。此刻,在繡樓上俯看著這一切的劉金蓮心情最為複雜。就是這個在父親麵前裝腔作勢,討好賣乖的人,使得她陷入了一片迷茫。真不曉得到了那一天,她將如何麵對這位花花公子。
風塵仆仆的段千總,突然來到廳堂。他拱著手連聲說:“道喜呀!道喜!壽星佬,對不住,段某人來遲了。”
一曲終了的劉昌傑見千總老爺駕到,連忙拱手相迎。他受寵若驚地說:“千總老爺,你不辭公幹辛苦,又還大駕光臨,小弟實在是不敢當呀!”
張複禮也向段千總拱手見禮:“總爺叔叔!”
“啊!乘龍快婿!”段千總拍著張複禮的肩頭說:“你父親來了沒有?”
張複禮回答說:“吃過壽宴,回去了。”
一天的勞累,使得段千總很是喪氣。他懊惱地說:“娘的!鐵門檻的那麼幾個毛賊,跟老子躲貓貓。老子不去捉,他就出來‘坐坳吊羊’。老子帶兵去捉,他就鬼影子都不見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