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金蓮說:“你先聽我說。三年了,你看著我長大。憑著我們三年的交往,我認定了你是一個靠得住的人。跟著你,比跟著張複禮要強。你是生得矮,長得醜,可那生得高,長得乖的又怎麼樣?你不會讓我受氣,這比什麼都強。我劉金蓮不圖榮華富貴。你有一份手藝,我們是可以過得好的。粗茶淡飯裏才會有我真正的安樂。這都是我的心裏話,大喜,你應該相信吧!”
麻大喜雖然被劉金蓮的真情感動了,但他仍然無法接受這份情意。他搖著頭說道:“不!不能這樣。這樣太委屈你了。”
劉金蓮接著說:“我曉得,這件事情張揚出去,會使我的家庭難堪,會使我的名譽掃地,還會給你增添麻煩。你放心,我會一肩擔的。”
麻大喜急了。他連連搖著頭說:“不!不行!這是行不通的。”
劉金蓮內心焦灼,表麵卻異常沉穩。她心平氣靜地說:“大喜,你不要忙著回答我。你和我都來看著這盞桐油燈,都來好好想一想。想好了,你再回答我。”
劉金蓮用撥燈棍為桐油燈添上一根燈草。驟地,燈光便增亮了許多。小屋子門窗都已關好,沒有一絲風,燈光一動不動地發出它的光亮。兩雙眼睛都在凝望著神聖的火苗。
劉金蓮含著酸楚,帶著希望,望著黑夜裏的光亮,等候麻大喜的回答。麻大喜心裏明白,眼前燃燒的火苗,絕望中的富家小姐,將它當作了人生的光亮。事實上,她隻能成為撲火的飛蛾。這火苗不能照亮她的人生之路,隻能變成她葬身的火海。小雕匠更感到自己的卑微。在這個美麗、善良,無助的姑娘麵前,他如此無能為力。他願與她同蹈火海化為灰燼,又不忍心如此絢麗的花朵,受到那無情烈火的吞噬。麻大喜是個嗜書如命的手藝人。他熟知三綱五常,聖賢之禮。他隻能有唯一的選擇,那就是開導劉金蓮,讓她學會委屈求全。
漸漸地,麻大喜的視線離開了燈光。他一轉眼,正好和劉金蓮的目光對視。
“大喜,想好了嗎?”
麻大喜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他欲言又止。
“你怎麼想就怎麼說,我不會怪你的。”劉金蓮的語氣,是那樣平和。
麻大喜沉吟過後,無奈地說:“小姐,我是一個窮人;你是一個女人。窮人,注定有許多得不到;女人,也注定有許多得不到。窮人有許多得不到,是因為他的貧窮;女人有許多得不到,是因為她是女人。我想得到你嗎?當然想。可因為貧窮,我不敢想。你在天上,我在地下。地下的人,是摘不到天上的星星的。今晚你到這裏來,確實是一片真心,想與我結緣。可因為是女人,你不能想。因為女人有女人的‘三從四德’: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亡從子。這想必你也是曉得的。你在家必須‘從父’,是不能自作主張的。你就是想一肩挑,未必挑得起。小姐,多謝你的這份情意,麻大喜一世人生忘不了。如果有來生,我生在富貴人家,長得相貌堂堂。那時候,我們再來了卻這段情緣吧!”
說完這些話,麻大喜已經淚流滿麵了。劉金蓮木木地坐在燈下,像一名聽完判決的死囚。很久很久,二人靜靜地坐著,誰也沒有說話,仿佛是不願輕易放棄這最後的聚會。直到一盞燈油就要熬幹。
望著行將熬幹的油燈,劉金蓮顯得格外淒楚。她緩緩地站起身來,淚水已經將那雙鳳眼熬得通紅。她用顫抖著的聲音對麻大喜說:“大喜,你就好好地看我最後一眼吧!但願像你說的那樣,來生我們再了卻情緣。你要多多保重!”
劉金蓮說完,轉身朝門邊走去。不祥的預兆,在麻大喜的腦海中閃現。天哪!她說的都是斷頭話。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將留下終身的悔恨。作為男人,絕不能在這時將她推出門外。刹那間,他頭所有的顧慮全都打消得,一步上前,攔腰將劉金蓮抱住。劉金蓮扭轉身子,也緊緊地抱住了他。二人不自主地移步床邊,雙雙在床沿坐下。勇氣伴隨激情,山洪一般傾瀉,顧忌拋到九霄雲外。唇與唇的對接,肉與肉的廝磨,心與心的碰撞。小雕匠一雙握鑿刀的手,將進行人生最輝煌的雕琢。
“金蓮!”
“大喜,你終於這樣叫我了。”
“金蓮,我好象是在做夢。”
“我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