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酒窩的再一次出現,使張複禮再次想起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不同的女人,他怎麼偏生將二者聯係在一起呢?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就感覺而言,見到這小芸,就如同在陰霾密布的天空中,見到了一絲光亮;就如同在濁浪翻滾的江流邊,湧出了一汪清泉;就如同在黃葉漫山的叢林裏,綻出了一點新綠。他並不願意讓這個女子看出他心中的隱秘,決定立刻離開這裏。他對年輕的女伶說:“小芸小姐,我莊上還有點事。你陪著大姨說說話吧!就在這裏吃晚飯,隨茶便飯,請你賞臉。”
筱玉仙說:“謝謝張老板,下次再來吃吧!我再陪大姨說幾句話,跟著就要趕回戲班去。今天夜裏的堂會戲,還有我的角色哩。”
“是出什麼戲?”
“《武家坡》。”
“哦!是出青衣戲。想必是小芸小姐的拿手。等到我這裏唱堂會時,也點這出戲。”張複禮說。
“張老板,我唱得不好,會讓你見笑的。”筱玉仙朝著張複禮淡淡一笑,已經是第三次了。那對淺淺的酒窩,於是也第三次在張複禮的眼前顯現。
淺淺的酒窩,蘊釀著的內容實在是太多太多。這些年來,張複禮一切不順心的事情,都是由那對淺淺的酒窩起根發蒂。那對淺淺酒窩,給他留下了刻骨銘心,卻又心灰意冷的記憶。他的感情生活,長久地處於冬眠的狀態。這對淺淺酒窩的出現,仿佛是戲台上的一聲嘹亮的“導板”,驚醒了張複禮冬眠中的情感,預示著一出新戲的開場。
“小芸小姐,時間定在二月二十四,我等著你的回話。”說著,張複禮便匆匆離開了芳草第。
第二天下午,小芸到芳草第回話,唱堂會的事情,她已經和班主說好了。那小芸匆匆來,又匆匆去,沒和張複禮打照麵。陳媽將事情轉告張複禮。張複禮說:“陳媽,你怎麼沒留小芸吃頓飯?”
陳媽說:“她說,夜裏有她的戲,得快點趕回去。”
“啊!她總是那樣忙。”張複禮像是對陳媽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芳草第的堂會,如期在二月二十四這天舉行。這次堂會請的客人,是經過張複禮精心考慮過的。除了詹姆斯夫婦以外,他還請了碼頭上十來家桐油業的牙行。“順慶”的桐油經營要靠這些牙行的中介。鸚鵡洲上,油號林立。同行之中隻請了茂祥油號一家。這個來自洪江的油號,老板名叫彭福友,在碼頭上經濟勢力最為雄厚。去年同美國人做生意的就是他。把彭福友請來,一來讓他曉得“順慶”也在和洋人做賣買。二來是讓外麵的人曉得,在這裏做桐油生意的,隻有“順慶”能與“茂祥”平起平坐。“順慶”的地位無形中也就提高了許多。
吃過早飯,張複禮著張複萬過江迎接詹姆斯夫婦。上午詹姆斯有應酬脫不開身,直到下午兩點詹姆斯夫婦才到達。幽靜的環境,精巧的園林,給了夫婦二人極好的印象。
“張老板,一切都好極了,可就是缺少一樣?這一樣非常重要!”詹姆斯笑著對張複禮說。
張複禮說:“詹姆斯先生,你說缺少的是什麼?我一定設法補上。”
詹姆斯看了露娜一眼,搖著頭說:“缺少的這一樣,你一時是沒法補上的。”
張複禮似乎有點明白了:“你說的是──”
“缺少女人!缺少芳草!你說對嗎?”說著,詹姆斯笑了。
露娜說:“張老板,什麼時候把太太接來,她一定很漂亮,是個湘西美人。”
張複禮說:“哎呀!這恐怕就難了。按照中國人的規矩,她要在家裏替我孝敬父母。”
“她要像趙五娘一樣嗎?”詹姆斯習慣地聳了聳肩膀,問道。
張複禮說:“詹姆斯先生,真不愧是中國通,連趙五娘也知道。”
詹姆斯說:“我不但知道趙五娘,還知道有個牛小姐。這鸚鵡洲上的芳草第是個金屋藏嬌的好地方。張老板就沒有再找一個牛小姐的打算嗎?!”
“詹,你真會說笑話!”張複禮說。
陳媽端茶盤來到客廳。詹姆斯和張複禮的談話,她都聽到了。她將兩杯香茶和一碟子蜜餞,放在詹氏夫婦跟前的茶幾上,輕輕說了聲:“請慢用!”
詹姆斯端起茶水聞了又聞。露娜卻對著碟子裏的雕花蜜餞,仔細欣賞起來。
詹姆斯對妻子說:“親愛的,這是湘西最好的茶葉!”
露娜對丈夫說:“親愛的,你看這雕刻多麼有趣,喏!丹鳳朝陽、獅子滾球、喜鵲噪梅,還有雙龍搶寶,都是藝術品呀!吃進肚子裏真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