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錫燾說:“不礙事。過一會兒,張公他又會醒過來的。這次,張公也算是到鬼門關上走了遭,能夠轉危為安,是府上修善積德得到的回報。實不相瞞,張公的這個中風病,要想完全脫體,隻怕是神仙也辦不到。如今得想個法子,為他延壽,為他祈福。依老朽之見,不如去老司來給他打一堂‘保福’。三親六眷,女婿外甥,把自己的陽壽捐出來給他,讓他多活個十年八載。這‘打保福’增陽壽的事,原來我也不信。十多年前,我到辛女溪出診,碰巧遇上老司龍法勝在那裏為一蔸老桂花樹‘打保福’。那是一蔸月月桂,每個月都開花。這年秋天,桂樹上的樹枝枯了,樹葉落了,花也不開了。愛樹的鄉親們請來老司,為桂花樹行儺延生。他們具結文書,或三年,或五載,為老桂花樹捐出自己的陽壽。當時,我覺得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太荒唐了。可過了不久,我又那裏行醫,發現那蔸原日幹枯了的桂花樹上,竟然長出了新枝嫩葉,還開起了香噴噴的桂花。我們行醫的人一般都不相信這一套。可親身遇著這樣一回事情,也就隻好相信了。依我看,夫人也不妨給老爺打一回‘保福’,大家捐點陽壽給他,惟願老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老郎中楊錫燾的敘述,眾人聽得津津有味。老司“打保福”,竟然有這麼神奇,連這位老郎中也津津樂道。張王氏當場決定,連夜著人到龍家堖,請龍法勝來為老爺“打保福”。
也是這天清早,鳳凰城裏春雨下過不停。麻大喜冒雨起程。他背著包袱行囊,打著油紙雨傘,褲腳卷得老高。從鳳凰城到麻家寨,一百五十裏山路,通常是做兩天走。麻大喜回家心切,想要一天到達,為的是趕上弟弟結親的日子。
晌午過後,麻大喜才在一個叫踏虎橋的場口吃中飯。小店的外麵,春雨伴著“轟轟”的雷鳴越下越大,就好像天上被戳通了一個窟窿。幸好來得早一腳,如若不然,就是打著傘,渾身也要被淋濕。麻大喜吃完一頓飯,雨不見停歇。直落了近兩個時辰。才漸漸小些。麻大喜這才接著趕路。
麻大喜在雨中走了沒多遠,便有點後悔起來。雨大耽擱了這久,隻怕到不了鐵門檻天就要斷黑。到時候連個安身的地方都沒有。倒不如在踏虎橋歇一晚,明天再走。既然已經上了路,那就隻能是到哪山唱哪歌了。
不出麻大喜所料,當他一路風雨臨近鐵門檻時,就已到了傍晚時分。突然,天色驟然陰沉,更大的暴風雨說來就來。大雨如注,狂風猛烈,連手裏的雨傘也險些兒被卷走了。麻大喜穩了穩神,他記得前麵不遠處有一個岩洞,是鐵門檻“棒棒客”“坐坳”時隱身的地方。正好是個躲雨的去處。這時,麻大喜早已渾身濕透,打傘已經沒有了實際意義。他索性收起雨傘,冒雨前行。當他進入到那個路邊的岩洞,一聲炸雷伴著閃電,就好像是打在自己的跟前。
岩洞外,大雨依然在下著,沒有絲毫停歇的意思。岩洞裏的麻大喜,脫下了衣褲,擰幹了上麵的水。他打了一個噴嚏,意識自己著涼了,得趕緊去到鐵門檻,找一戶人家把衣褲烤幹。如若不然,他將會大病一場。鐵門檻對於一般人,是望而生畏的強盜窩子,對於麻大喜卻並不是這樣。這裏離麻家寨畢竟太近了。麻姓人和石姓人,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鄉親。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哩!他們就是要“坐坳”、要“吊羊”,也決不會驚擾麻家寨的人。麻大喜心裏尋思著,究竟去寨子裏找誰呢?思量再三隻有找虎匠石老黑。石老黑梅山壇上供奉的倒立張五郎神像,就是請他雕的。那年,他才十五歲。神像雕成,要在張五郎的肚子裏,放進一隻岩鷹的爪子。到哪裏去找岩鷹爪子呢?他為石老黑想了個法子,將一隻雞崽安上地鉤放在坪場裏,岩鷹從半天雲頭俯衝而下抓捕雞崽,便被安在那裏的地鉤鉤住。石老黑終於得到岩鷹的爪子,放進了張五郎的“肚子”裏。就這樣,二人成了摯友。麻大喜淋著大雨摸著黑,去寨子裏尋找石老黑。
雖是在黑古隆冬的夜晚,天又下著流子大雨,麻大喜憑著他的直覺,依然可以辨別石老黑房屋的方向。渾身濕透的麻大喜,抹了一把臉上流下的雨水,穩了穩神,在泥濘的小路上前行。突然,他透過漆黑的夜幕,發現遠處有燈光在閃灼。那裏正是石老黑房屋的方位。他曾經在那裏雕過張五郎的神像。他加快腳步,大聲地叫喊著石老黑的名字。雨聲湮沒了他的叫喊。突然,他覺得雨聲中仿佛夾雜著“沙沙”的腳步聲,繼而他發現一個屋高屋大的黑影,迎麵朝著他走來。他立刻停止了腳步,兩眼盯著朝他走來的黑影。他感到周身的汗毛,一根根都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