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十九年,張家窨子百事順遂。這一年,印蕙嬌生了一個女兒,取名儀芳。張鈺龍享受著有兒有女,龍鳳呈祥的幸福。先年臘月,張鈺龍從洪江偷學得洪油的乖方,他以閃電般的速度對桐油的生產工藝進行了改進。春銷時,大部份產品達到了洪油的質地。接著,師傅楊榮必到來。伏銷時,所有產品便都和洪油一模一樣了。他實現了對詹姆斯的承諾。英國商人驚愕之餘,與“順慶”續簽合約。不久後,鎮江方麵傳來消息,父親在那裏同三家洋行也達成交易,且數額相當可觀。經銷商有德國人、美國人,還有日本人。
“順慶”的生意是做得越來越大,劉金蓮高興之餘,對鈺龍說:“我進張家二十六年了,生意就數今年做得最好。別的我就不多說了,隻是有一樣事,我得提醒你。”
“娘,您說吧,龍兒聽著。”鈺龍畢恭畢敬,站在母親的跟前。
劉金蓮說:“今年我們張家百做百順,財源廣進,靠的是哪樣?你這個當家人想過沒有?你人勤快,能吃苦,會算計,當然是原因,可有句老話不能忘記:‘錢財老天注定,兒孫老天安排’。‘順慶’的生意紅火,張家的兒孫滿堂,都是老天爺開的恩!伏銷已經完結,新桐還沒采摘,蕙兒又滿了月,大家都有空閑,還一堂大儺願吧!不要小裏小氣,把場火搞得大一點。神靈保佑‘順慶’賺了錢,發了財,花點錢米在神靈身上,是最值得的。”
“娘說的極是。龍兒心裏明白,百事順遂,不能忘了老天、神靈的大恩大德。龍兒這就去跟秀山伯商量,請老司來還一堂大儺願。”
“你打算請哪裏的班子?”劉金蓮問。
張鈺龍說:“龍家堖的龍法勝。”
劉金蓮遲疑了一會兒,說:“能不能不請他們?”
“怎麼?龍法勝的班子,有哪樣做得不到堂?!”
“那倒不是。”
“那又是為的哪樣?”
“這──”劉金蓮自有她的道理,但說不出口。
張鈺龍說:“從龍兒記事起,這屋裏大大小小的儺事,都是請他做的。如今要搞一次大場夥,又不請人家,怕不太好吧!再有,火兒同我認了老庚,我的所有好事他都有來了禮性,成親時他來了;添三個男伢兒他每次都來恭賀。這次生儀芳,聽說是跟師父一同趕屍去了貴州,如若不然,他也是不會少禮的。”
“他們去貴州,怕一時回來不了啊!”劉金蓮希望這樣。
鈺龍說:“聽人說,他們已經去了個多月,這兩天就會回來。”
“哦──”劉金蓮再也不好說哪樣了。
在張家窨子裏,除了張複禮,就隻有劉金蓮曉得火兒的真實身分了。跟著龍法勝學巫的火兒,就是丈夫和那苗婆留下的孽種。火兒母親和養父,又正是那鐵門檻吊羊的強盜,火兒與鈺龍卻又偏生認了老庚。事情如此奇巧,簡直可以唱成一出戲文了。劉金蓮強烈地意識到:必須要讓鈺龍漸漸疏遠火兒,直至斷絕來往。可她又不能對兒子明說。火兒又要來到張家窨子。她甚至有點兒後悔了,真不該要鈺龍還哪門子的儺願。
三天以後,張鈺龍得知,龍法勝和火兒師徒從貴州打轉了。張鈺龍著秀山去到龍家堖請師。開壇定在八月二十四,日子是火兒測算的。
八月十九日,距離儺願開壇還有五天,龍法勝就帶著火兒先行來到了張家窨子。這天有點兒悶熱,堂屋裏空無一人,師徒二人去後堂找鈺龍報到。玉鳳和乖妹正坐在過道的石凳上乘涼納鞋墊。
“龍師傅!同年哥!”乖妹站立起來,有禮貌地叫一聲。
玉鳳也跟著站立了起來。龍法勝不認識她,問了一聲:“這位妹妹是──”
沒等乖妹介紹,也沒等玉鳳回答,火兒搶先說了話:“要是我沒有猜錯的話,這位妹妹就是漢口回來的玉鳳小姐。”
火兒說話的時候,玉鳳看了火兒一眼。沒等她完全反映過來,火兒便自我介紹:“我叫火兒,是鈺龍的老庚,你叫我同年哥吧!”
“同年哥!”玉鳳輕輕叫了一聲。
火兒招了招手,便和師父一同去了後堂。玉鳳呆呆地站著,半天回不過神來。
“鳳姐,你怎麼啦?”乖妹抓著玉鳳的臂膀,搖了又搖。
“真奇怪!”玉鳳還沒回過神。
乖妹大聲地問:“什麼事,這樣奇怪?”
“你說,這同年哥和哪個有點兒相像?”張玉鳳問。
“和哪個?!和他爹,和他娘!”乖妹不以為然地說。
張玉鳳覺得不可思議,喃喃地說:“真奇怪,他怎麼和我有點兒相像?!”
“是嗎?”乖妹說著,把玉鳳重新打量了一番,又將火兒的長相默了神,驚奇地說:“喂呀!同年哥和你硬是像得很哩!”
姐妹二人沒有再說話,也不再納鞋墊。她們百思不得其解,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奇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