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所有的港口,你們叫做水碼頭,情況都是一樣的。英國的利物浦,意大利的威尼斯,荷蘭的阿姆斯特丹,那件最重要的事情,也和常德麻陽街一樣,都是最多最多的。”詹姆斯不無遺憾地說:“可惜當年我寫畢業論文時,不曉得有這樣一條麻陽街。”
張鈺龍說:“詹伯對麻陽街這樣感興趣,等會兒這條船就灣在麻陽碼頭,我會帶您上岸到麻陽街,讓您看個夠。”
詹姆斯想了想說:“你帶著我在街上走一趟,然後找一間茶館坐下來。”
“好!由我來給您安排就是。正好我有親戚在那條街上開了一家茶館。我們就到那裏去坐坐。”張鈺龍說。
張鈺龍和詹姆斯夫婦在麻陽船上吃了夜飯,天還沒有完全斷黑。他們從麻陽碼頭上到了麻陽街。他們走過一間間各式各樣的小店鋪門前。鍛打鐵錨的鐵匠鋪才剛剛熄火,幾個在街上絞棕繩的男女在收拾絞盤,而那車活車的木匠鋪卻還沒有停車。飯店、米粉店、小吃攤,這時的生意正紅火。沿途遇到最多的,便是豐乳翹臀的麻陽娘女,她們一個個油頭粉麵,額門上塌印著火罐疤,鼻孔梁扯得緋紅,嘴裏哼唱著麻陽小調,把風流媚眼拋向逛街的船把佬。有的則是連拉帶拽,把船把佬拉進了她們狹窄低矮的小屋。當金發碧眼的詹姆斯夫婦從街上走過時,身後立刻跟上一群看熱鬧的小把戲。那些招徠生意的娘女們,膽小的,以為見到了怪物,惟恐避之不及;膽大的,居然敢衝著洋人打起了招呼。詹姆斯自然也笑著和她們招手。
“怎麼樣?”張鈺龍輕聲問。
“內容都一樣,形式大不同。”詹姆斯說著,問露娜:“夫人,你看呢?”
露娜說:“我無法容忍,可我無能為力。”
“這就是女權主義者的悲哀。”詹姆斯在夫人耳邊輕聲說。
張鈺龍帶著詹姆斯夫婦一路走來,到了譚記茶館。大堂裏,已經坐了一些茶客,老板和老板娘正在忙活著篩茶倒水。張鈺龍進到大堂,禮貌地叫了一聲:“姨爹!姨娘!”
“鈺龍打轉了,還帶來了客人。各位快請坐。”譚姨爹立刻給客人安排座位。
阿彩麻俐地迎上前去,給每人篩茶,問道:“鈺龍,這二位洋客人是——”
“是我請到湘西去玩耍的英國客人。”鈺龍說著,向詹姆斯夫婦介紹:“這是我的姨爹和姨娘。”
露娜對著阿彩看了又看,問道:“啊!姨娘,是你母親的妹妹嗎?她很美麗。”
“她是我母親的結拜姐妹。”鈺龍說著,問姨娘:“乖妹呢?怎麼沒見她。”
“哥!我在這裏。”乖妹正在給客人續水,看得出,她生活得愉快。
露娜回過頭一看,稱讚道:“歐!也是一個小美人。”
張鈺龍介紹:“她是我姨娘的女兒,從小在我們家長大。”
譚姨爹也插話:“鈺龍和我們家關係非同一般,二位是鈺龍的朋友,也就是我們家的朋友。清茶一杯,慢慢請用,不要見外。”
詹姆斯連忙說:“多謝!多謝!”
張鈺龍端起茶杯,邀約著詹姆斯夫婦品茶時,忽聽得背後有人叫了一聲“少老板!”回過頭一看,原來是他運油船上的滿延長。滿延長從幫篙做起,一步步做到了元子號,他的身後,跟著他船上的一夥船把佬。
張鈺龍問:“滿老板,你的船也下常德了,裝的哪樣?”
“五倍子,還有牛皮。”滿延長告訴張鈺龍。他的船多年為張家運桐油,曉得張家在同洋人做生意,曾經見過詹姆斯。他在向詹姆斯點頭致意後,問鈺龍:“少老板,你把詹老板,詹太太帶到常德來,這是——”
張鈺龍說:“父親在世時,曾經答應帶詹伯和露姨到湘西玩耍走動一次,一直也未能成行,這次,我是專程到漢口接二位去我們湘西做客的。”
“打轉吧!莫去了。”滿延長說。
張鈺龍詫異地問“怎麼?出哪樣事了?”
滿延長說:“辰州發生教案了。”
詹姆斯一聽說是教案,立刻緊張起來:“這幾年教案到處發生,怎麼連湘西的辰州也發生了教案?”
“發生了教案,殺死了兩個英國洋和尚。”滿延長說得更為確切。
“天哪!殺死的是英國人嗎?”露娜驚呼。她也是英國人啊!
詹姆斯忙問滿延長:“先生貴姓?”
滿延長說:“免貴姓滿,滿意的‘滿’。”
詹姆斯問道:“滿先生,你能把詳細情況告訴我嗎?”
“當然可以。隻不過我能告訴你的,都是從道聽途說得來。”滿延長說:“五年前,辰州城裏來了兩個英國洋和尚,一個姓伍,一個姓羅①。二人一麵行醫,一麵傳教。今年早些時候,辰州城裏瘟疫流行,死了不少的人,有人懷疑是那兩個洋和尚故意在飲用的井水裏放毒,造成病害,好讓百姓到他們的醫院裏看病,然後信奉他們的洋教。溪子口有個張寡婦,和那兩個洋和尚有一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