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邊的弟兄說:“我們就是順慶油號老板張複禮的雙胞胎兒子,我叫張玉麒,這是我弟弟,叫張玉麟。”
“啊!我是聽人說過,張老板在外麵有一對雙胞胎兒子,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了二位。他老人家已經過世多年了。”張鈺龍說。
張玉麟說:“是啊!父親是在青浪灘上為了救我們的姐姐遇的難。前天,船從青浪灘經過時,我們兄弟二人都哭了。”
張玉麒說:“我在浦陽老家還有一個哥哥,我們都是‘玉’字輩。他命裏五行缺金,取名字時,在玉字邊加了金旁,叫做張鈺龍,想必你也是認得的。”
“認得!認得!”張鈺龍連連說。真沒想到,老爹連這樣的細節,也告訴了這兩個弟弟。
“哎呀!說了半天,還沒問大哥你貴姓?”問話的是張玉麟。
“免貴,姓麻。”張鈺龍脫口而出。他第一次人前承認自己姓麻,而且是對張家的嫡親這樣說。他一想,不如就湯下麵,把三娘去上海的事情打聽個明白。他說:“聽說張老板原日安家在鎮江。他過世以後,又聽說你們一屋人去了上海,是這樣的嗎?”
“哈哈!”張玉麒笑著說:“麻大哥,你對我們張家的事,真是清楚得很哩!”
張鈺龍說:“你們張家是浦陽的大戶。張家有什麼事情發生,鎮上的人很快就會知道的。”
“這也難怪,浦陽是個小地方嘛!”張玉麒接著說:“麻大哥你是浦陽人,張家的許多事情,想必你是清楚的。不瞞你說,母親是父親在外麵討的第三房。母親是個性情孤傲的人,她不願意接受這樣的名份,不甘心在人之下,便拒絕和浦陽老家發生任何往來。可到了父親過世以後,如果不和老家往來,她帶著我們和兩個妹妹就沒法過日子。這時候,老家發了幾船桐油的貨到鎮江,母親心想,浦陽的家產,我們兄弟二人應該有一份,就扣下了貨款,沒彙回浦陽,權當是我們應該分得的那份家產。就這樣,母親帶著我們和兩個妹妹去了上海,她用這些桐油貨款,加上外公給的一筆數目不小的資助,從英國買來機器,在上海開辦了一家織布廠。母親很精明能幹,工廠被她打點得非常好,我們四兄妹也就在上海長大成人了……”
聽了張玉麒的訴說,張鈺龍不由得對三娘肅然起敬。昔日對於三娘的抱怨,由此一掃而盡。他環顧左右,無限感慨地說:“你們的母親真不容易,她真算得上是個女中豪傑。”
聽旁人誇讚母親,雙胞胎黯然神傷,幾乎是不約而同地說:“母親她已經不在人世了……”
“什麼?她老人家過世了?!什麼時候?”張鈺龍驚訝地問。
“去年八月初三,已經快一年了。”張玉麒回答。
“真不幸!”張鈺龍惋惜地說:“浦陽鎮上的人都還不知道。”
“到了上海以後,我們就和浦陽老家的人斷了往來。母親過世,我們也就沒有告訴老家。”張玉麒說:“母親若是在世,她是絕對不會允許我們回來的。母親過世後,我們兄弟商量,作為張家的子孫,還是應該回來看一看。到張家列祖列宗,特別是父親的墳前磕一個頭,燒一炷香。我們還很想看望大娘和鈺龍大哥。父親長年不在家,屋裏都是由大娘打點。大娘很能幹,很賢惠。早些年,母親從不願提起她,去年母親病重時,不知怎的,她跟我們講起了大娘。她說,大娘是個了不起的婦人,值得敬重。說起鈺龍大哥,我們兄弟都非常欽佩,他十幾歲就開始執掌‘順慶’。他不惜受苦受罪,為‘順慶’搞到‘洪油’秘方,使油號得以起死回生。這次回到老家,我們兄弟還要向他討教哩!”
“哈!他不過是一個湘西山裏的生意人,和你們上海碼頭開廠子的大老板,是沒法比的。”張鈺龍搖頭笑著說。
張玉麟說話了:“麻大哥,你不能這麼說。做生意的道理,在哪裏都是一樣的,鈺龍大哥若是到了上海,他會比我們做得肯定還要好。”
張鈺龍被這一對雙胞胎兄弟的情意打動。他甚至有點後悔,不該隱瞞自己的身份。難言的苦衷,他又不得不這樣做。他隻是說:“真難為你們這樣有情有義,還記得有個浦陽老家,還記得老家過世的先輩,還記得浦陽鎮上有你們的親人。”
“這都是血緣!”張玉麟一語道破真蒂。他說:“世界上的萬物,都可以擊碎,都可以砸爛,惟獨隻有血緣,是永遠也割不斷的。就比方說,我們兄弟二人和鈺龍大哥,身上都是流著父親張複禮的血,隻要一想起他,我們就會覺得格外的親切,就恨不得立刻能見到他。”
張鈺龍最敏感的神經在瞬間被觸動,酸甜苦辣一股腦兒湧上了心頭。血緣的力量如此巨大,主宰著靈魂,掌控著軀體。因為血緣,雙胞胎千裏迢迢從上海回到湘西浦陽鎮。因為血緣,他卻要從生活了四十三年的浦陽鎮出走。同樣是因為血緣,雙胞胎兄弟急著要見張鈺龍。他們卻並不知道,張鈺龍就在他們的眼前。沒奈何,張鈺龍隻得捏了一個白:“不要急,你們到了浦陽鎮,自然就會見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