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2章 沅水,謎一樣的河流(3)(2 / 2)

雙胞胎並不知道張鈺龍的話是在捏白,信以為真。張鈺龍捏過白以後,卻感到後悔了,真不該對雙胞胎捏這樣的白!他甚至想告訴雙胞胎,和他們坐在一張茶桌上的,就是他們想要見的張鈺龍,他們之間並沒有血緣。他始終也沒有這樣的勇氣。

“哈!麻大哥,我們不能隻顧說話,喝茶,喝茶!”張玉麒笑著說。

“喝茶!喝茶!”張鈺龍說著,問道:“這次二位回到浦陽鎮,會在那裏久住些日子吧!”

張玉麒說:“住上三五日,了卻我們兄弟的心願,也就可以了。上海那邊廠子裏的事情忙,得早些趕回去。”

“麻某人今夜和二位賢弟能坐到一張茶桌上,也算的有緣。雖然不是血緣,卻也是因緣、機緣。莫道是陌路人萍水相逢,殊不知早就是心有靈犀。麻某人本當盡地主之誼,奉陪二位回到家鄉。隻是因為遇到些事情,今天才離開的浦陽鎮,一時半會,恐怕還回去不了。難以奉陪,實在抱歉。明天一早,我們就要各坐各的船,南轅北轍,背道而馳了。躲避了二位賢弟,還要請多多原諒。”張鈺龍說了一大通,這回說的全都是大實話。

張鈺龍回到麻陽船上,已是半夜三更。他進得官艙,睡在了元子號騰出給他的床鋪上,久久難以成眠。大千世界,什麼樣的事情都可以發生,他竟然在“一品香”與回鄉的雙胞胎兄弟在無意中邂逅。他不敢想象,雙胞胎這次回到浦陽鎮,會有怎麼樣的事情發生。鎮上的那些攪屎棍,會不會借此機會,利用他的出身,在雙胞胎麵前挑撥離間,搬弄是非。如果是那樣,對血緣極為看重的雙胞胎,會產生怎樣的反映,會采取怎樣的行動;如果是那樣,他自己倒是避免了一場尷尬,卻把難堪留給了母親和婆娘。但願老天有眼,菩薩保佑,不要發生那樣的事情。他腦殼皮一陣發麻,便不敢再往下想了……

第二天一大早,麻陽船起錨。張鈺龍起身,坐在床上。他忽然想起,臨行之時,母親曾鄭重地交給他一個小木匣,說裏麵裝著她一生中最貴重的物件。張鈺龍從包袱裏摸出了那個小木匣,打開一看,裏麵裝的是一道護身桃符。桃符的一麵是陽刻的吞口,另一麵是陰刻的“紫微諱”。張鈺龍立刻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盯著桃符看了許久。突然,他想了起來,在常德麻陽街的姨娘家,得見過乖妹也有一道和這一模一樣的桃符。他恍然大悟。桃符原本是雕匠人家留下的傳家寶,父親和叔叔,每人一道。他由此而斷定,乖妹的生父不是姓馬,而是姓麻,就是他的叔叔。姨娘原本就是嬸娘;乖妹原本就是堂妹。母親不但盤養大原本屬於麻姓的兒子,還為麻家盤養大了一個侄女……難怪說,這道桃符是她一生中最貴重的物件。

“張老板,在看哪樣?”問話的是元子號。

張鈺龍回答:“喏!一塊護身桃符。”

元子號拿過桃符細看,讚歎道:“雕得真好。”

張鈺龍說:“是父親留下的。”

“真不幸,他在青浪灘遇了難,和他一起走的還有你的妹妹。”元子號對張家的情形了如指掌。可他並不知道,張鈺龍所說的父親,並不是他在青浪灘遇難的那位父親。

這時,麻陽船已經過了黃草尾,過了河漲洲,前麵不遠處便是百曳灘。沅水有諺:“船進百曳灘,如進鬼門關”。元子號對張鈺龍說了聲:“船到百曳灘了,我要去打個招呼。”便躬著身子去了船頭。

張鈺龍每次乘船,總喜歡在大船飆灘時,到艙口看船把佬與激流險灘搏鬥的情景。每到這時候,他就會感到精神振奮。船進百曳灘,隻見那元子號接過攬頭工手裏的抵篙,一聲“著力!”便眼明手快地一篙撐去,筆直的抵篙,頃刻時彎成了弓形,大船的船頭便穩穩當當繞過了河下的一道岩梁。驚心動魄過後,便是如釋重負的心曠神怡!張鈺龍立刻聯想到了自己,不也正是在繞過一道人生的岩梁嗎?

麻陽船過了百曳灘,繼續破浪前行。天色放晴了,陽光灑在波光粼粼的平緩江麵。航道上,船排如織:有搖著櫓、撐著篙的一條條下水船;有掛著帆、拉著纖的一條條上水船;有搭著野雞棚、扳著招的一聯聯大木排……張鈺龍佇立船頭,任河風吹拂著他的麵頰。他放眼望去,江流清澈如許,卻又無法看透望穿,給人留下了無限的想象空間。沅水,謎一樣的河流,在湘西的大山裏千回百轉,向著遠方流去。麻陽船上的張鈺龍,正沿著這條謎一樣的沅水,去坦然麵對謎一樣的明天……

2000年6月12日擊鍵第一字

2009年4月28日完成初稿

2013年12月10日二稿

2014年7月12日定稿於懷化

①腳色:湘西方言,意為稱得上好漢的人。

②空子:湘西方言,意為不中用的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