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叔是東莞人,是與許強的爸一起扛過槍的老戰友。許強來東莞之前,他爸就一再叮囑他,到了東莞,先去看看你陳叔,否則他會多心的。他一見陳叔,果然覺得很親切,仿佛見了幾十年沒有見過麵的老親戚。聽陳叔這麼一說,他就順陳叔手指的方向放眼看去,筆直的馬路上車流人流彙成了一個滾滾的巨大洪流,兩旁是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根本無法想象二十年前會是個什麼樣子。
陳叔說:“後來,你爸回老家帶來了幾個年輕人來厚街搞建築,夏天住在工棚裏,那個熱呀,簡直無法忍受。沒想到時間過得真快,一晃你們都大了,我們也都老了,我們曾經戰鬥過的地方,現在都變成了高樓大廈了。”
許強過去就聽村裏人說過,他爸那一代南下打工族基本上都是搞土建的,幹的都是苦活累活。他雖然沒有體驗過那樣的苦和累,但他完全可以想象出來,一定很艱苦。
陳叔又說:“今非昔比了,現在的東莞大不一樣了,全世界十分之一的衣服和鞋子,全世界五分之一的電腦,全球三分之一的玩具都由東莞這間世界工廠來製造,更誇張一點兒地說,東莞塞車,全球缺貨,東莞堵車一個小時,相當於內地的省會城市停一天電所造成的損失。”
他不覺有點兒吃驚,心想陳叔是不是太誇張了,有那麼嚴重嗎?要是這樣,最好不要堵車。盡管這麼想著,他還是被東莞的氣勢所震撼,那鑽天的高樓大廈,密集的人流,絕非內地的省會城市所能比擬。更讓他感到震驚的是,那城鄉一體化的格局,讓人很難分清哪兒是城市,哪兒是鄉村。
陳叔說:“東莞是全國十大經濟城市,國民生產總值排行第七。這十大城市中,僅廣東就有廣州、深圳、東莞、佛山四家上榜。難怪內地人都紛紛擁到廣東來,你得承認這裏的經濟就是發達。”
他點了點頭,沒有理由不承認,早在內地的時候他就聽人說過,東莞開創了中國出口製造業的先河,這裏的外資企業多如牛毛,要是天上掉下來一塊石頭,砸著五個人,兩個人就是千萬富翁。像這樣的城市沒有理由不上榜。為了表示對陳叔的認同,他覺得光點點頭是遠遠不夠的,他又故意大聲“嘖嘖”兩聲說:“真厲害。”
陳叔努了努嘴,許強順著陳叔努嘴的方向看到馬路邊上走過一位農民模樣的中年男人,男人腋下夾著黑色小包,也很舊。陳叔說:“你看那個人,一定是東莞當地人,看起來很普通,說不準他屁股底下坐的就是寶馬,小包裏就裝著幾百萬的銀行支票。這裏有錢的人太多了,表麵上根本看不出來的。”
他一聽那人有那麼多的錢就盯著多看了幾眼,果見那位中年男子鑽進了一輛黑色的高級轎車中。他不得不羨慕他,心想再過若幹年,他要奮鬥到他那個程度,也要坐上他那樣的高級轎車。不過,他的行頭太一般,包也有些舊。要是他有了那麼多錢,衣服都是名牌,包也要名牌的,最好是旁邊再跟一個漂亮的女秘書。
也許,就在那一刻,他就深深地愛上了這座充滿誘惑的城市,下決心要在東莞闖出點兒名堂。然而,進了工廠之後,他才覺得理想與現實相差太遠了。在這裏,你隻是一個有點兒技術的普普通通的打工者,一切都要受廠子規章製度的約束,一切都要圍繞著老板的意誌來行事,如果說有什麼自由的話,那隻能是在你所從事的手機外殼設計領域裏自由地發揮想象,設計出更時尚更美觀的手機外形,除此之外,你根本無法學到別的。而所掙的工資,隻能勉強維持正常的生活,如果靠打工賺錢來買房買車娶老婆,幾乎是白日做夢,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真正融入到這座城市之中。
江欣然在他眼前擺了擺手說:“你在想什麼?”
他不好意思地笑著說:“我在想,如果我的家鄉涼州什麼時候能有東莞這麼發達就好了,我也用不著來這裏打工,而且還可以吸引全國的打工者到我們那裏去。”
江欣然說:“你們涼州重點是產什麼的?”
許強說:“涼州是一個農業城市。”
江欣然說:“那肯定無法同這裏比了,這裏的一個村,恐怕國民生產總值都能抵得上你們的一個市了。”
許強囁嚅了一下,知道江欣然說的並不誇張,但這話從她嘴裏說出來,他還是感到有點兒不舒服,想反駁又找不到理由,更不想壞了兩個人的情趣,就掉轉話頭說:“我們涼州現在是比不上東莞,但它在我們中華民族的曆史上也曾大放過異彩,它曾經是絲綢之路重鎮,是曆史文化名城,是馬超龍雀的故鄉,有著古老而悠久的文化曆史。在盛唐時期,涼州的開放程度,經濟的繁榮程度都像現代的廣東,唐朝大詩人王之渙的《涼州詞》:‘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寫得就是我們涼州。唐代詩人王翰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講的是涼州的葡萄美酒,早在漢代就作為朝廷貢品送往京師。到了唐代,唐太宗收複西域後,涼州葡萄酒的釀造方法由此傳入內地。說不準你們喝的葡萄酒還是我們涼州人的配方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