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穎悲聲道:“我堂堂七尺男兒,豈能讓你一介弱女子承擔所有?諸王內鬥,戰火綿延,流血千裏,這一切都是宗室男兒所為,成王敗寇是我們應該坦然麵對的。你沒有做錯什麼,是我負了你。”
“可是……”
“容兒,今日的下場,雖然不是我預見的,但我早已死過一回,如今隻不過是了此殘生罷了。”
“不,你是成都王,隻要你振臂一呼……”
“沒用了,十六年內亂,父皇留下來的基業已經被我們毀得千瘡百孔、搖搖欲墜,縱然皇弟勉力支撐,也阻止不了高山崩塌的命數。”司馬穎的嗓音那麼悲愴無奈,蒼白的臉孔俊美如鑄,卻彌漫著愁雲慘霧,“父皇沒想到會有這一日吧,一念之差,惹得諸王對那九五尊位虎視眈眈;一子錯,江山皆拋卻。”
他說的是武帝司馬炎。
當年武帝的一念之差,冊立低能兒司馬衷為帝位繼承人,就意味著天子皇權與威信的淪喪,意味著朝政大權必然落在權臣手中,意味著朝綱大亂,意味著宗室骨肉相殘,意味著大晉江山從此步入江河日下的境地。
饒是如此,我也要讓他明白,總有希望的。
這麵如冠玉的容顏,這挺拔如鬆的英眉,這無與倫比的氣度,仍然是我的眷戀。
我抓住他的手臂,“無論如何,我會設法救你出去,你再忍耐一些時日……”
“不必了,雖然被囚在此,但也總算有一日溫飽、有屋瓦遮頭,總比在外麵四處亡命的強。”司馬穎生硬地打斷我的話,俊眸冰冷。
“你心甘情願被劉聰囚著?”
“憑你一人之力就能救出我?”他嗤之以鼻地冷笑,滿目嘲諷,“我司馬穎還沒淪落到要一個弱女子犧牲色相來搭救。”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不想……”我急忙解釋,卻覺得那麼蒼白無力。
“那你是什麼意思?”他乖張、冷厲的目光,刺著我的心。
“你不要這樣,好不好?”
“羊獻容,你不要再自作多情,我從未喜歡過你。七年前,你我初次相遇,我就開始利用你,現在你還想犧牲自己來救我?”司馬穎縱聲大笑,鄙夷地瞟我,“我應該說你愚蠢,還是應該說你下賤?我司馬穎從未喜歡過你,也不需要你的營救。且不說你有沒有本事救我,縱然你有本事,我也不會跟你走。”
他所說的每個字、每句話就像馬鞭,一鞭鞭地抽在我身上,皮開肉綻。
心痛如割。
他為什麼這麼說?
我看著他,淚流滿麵,而他不看我,低著頭,淡淡地笑,那是嘲諷我愚蠢、下賤的笑。
淚眼模糊,眼前的男子也漸漸模糊了。
我站起身,打開門,沉重地邁著步子。
心中那個豐神俊朗、風儀皎皎的司馬穎,那個氣宇軒昂、氣度卓絕的司馬穎,轟然塌陷,死了。身後的男子,隻是一個萬念俱灰、心念如死的囚徒。
回府的路上,劉聰摟著我,我依在他的胸前,神思恍惚。
他問:“你哭了?司馬穎對你說了什麼?”
他的聲音猶如秋天的長空,天高雲淡,平靜得令人起疑。我應道:“他說他從來沒有喜歡過我,從頭至尾都是利用我,他還說我蠢……”
“他竟然這麼說你!”他語聲驟然冷寒,攥緊拳頭,青筋凸現。
“我是不是很蠢?”我仰臉看他,可憐而悲傷地問,“告訴我,是不是?”
“我的容兒怎麼會蠢?”劉聰為我拭淚,舉止輕柔而疼惜,“你是世上最聰慧、最機敏的女子。”
我輕輕一笑,靠在他的肩頭。如果我是世上最聰慧、最機敏的女子,就不會深陷他的魔爪而無力自救。
說這些話給他聽,是為了讓他放鬆警惕,讓他不再懷疑,以此善待司馬穎。
可是,司馬穎為什麼對我說那些決絕的話?
想起以往和他的種種,想起那點點滴滴的甜蜜與痛楚,忽然發現,他說那番話,是有目的的。
那年,他被廢去皇儲之位,以王還第,我跟隨他回封國;在途中發生了很多事,他故意說一些決絕的話,做一些冷酷的事,讓我生氣,然後丟下我……這次,他的目的是不是和那次一樣?
他說從未喜歡過我、隻是利用我,說我愚蠢、下賤,或許是不想我為了救他而籌謀,他要我一心跟著劉聰,不要胡思亂想,不要設法救他。或許,他覺得,隻要劉聰愛我、嗬護我,他就放心了。
司馬穎,是這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