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傷兵學會了開槍。他貼身帶著匣子槍。他有三粒子彈。有兩粒能用。
強勝磨鍘刀片兒的時候，他的爸爸媽媽悶著頭幹活。強勝的爸爸媽媽是老實巴交的莊稼人。他們平時摁著頭過日子，善良的有些窩囊。他們是讓人推倒了都爬不起來的好人，任人欺負的主兒。可就是這樣的老實人，看到兒子磨刀、比劃槍，他們也不再攔著。他們也感到了，死亡就在頭頂上盤旋，不定哪時候閻王爺高興，他們就得慘死。這是明擺著的事。他們住的張辛莊，離姚官屯防線太近了。日本人很可能一打完姚官屯，就來張辛莊搞大屠殺。兒子是他們的驕傲。他們自己安分守己，聽天由命，可是他們知道兒子比他們強。兒子莊稼活幹的地道。兒子騎馬騎的神氣。兒子把式練得硬棒。兒子比他們想的周全。兒子要磨刀，就一定有他必須磨刀的道理。他們心裏覺著對不起兒子。身為父母，他們不能帶著兒子往南邊兒逃。窮莊稼漢離開那兩塊薄田就沒法活。再說，他們也像大多數人一樣，存著一分僥幸，萬一鬼子不來屠殺呢？
強勝常常拿出他和吳子星畫的那幅草圖。圖上畫著一條由南至北的津浦鐵路線。他倆在鐵路線上畫了幾個地名：最北麵是天津，往南依次是唐官屯、馬廠、青縣、興濟、姚官屯、滄縣（滄州城）、捷地（村）、泊頭、德縣（德州）。他們一致認為，唐官屯一丟，下一個戰場就是馬廠。馬廠完了，就是姚官屯。姚官屯守住了，滄州就守住了。姚官屯要是丟了，滄縣縣城（滄州）就完了。然後鬼子會南下德縣（德州），占領濟南。在津浦鐵路東側，他們畫了鹽山縣城。吳子星認為，鹽山雖然不在鐵路線上，日本人一定不會放過它。
強勝在姚官屯。吳子星在鹽山夢存。強勝知道，比起吳子星來，自己會更早幾天麵對日本屠刀。他想念好朋友。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死裏得活，能不能再見到朋友一麵。
37年9月初，那咱叫民國二十六年。陰曆快八月十五的工夫，日本子飛機轟炸馬廠兵營，國民黨38師撤出，37師111旅221團接防，跟日本磯穀廉介師團熬鰾，把鬼子打了個血寒磣，221團也拚了個魚死網破，9月10號，日軍占領馬廠。18號，占領青縣大盤古。開天辟地的地丘算是讓鬼子占了。19號、20號國民黨40軍小股南撤部隊在楊辛莊、張碼頭阻擊日本軍。
老實百姓心驚肉跳地聽著遠處馬廠前線傳來的隆隆炮聲，不安地眺望著。誰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麼。
二林倆眼離離唧唧地：“不會打敗仗吧？”福名的爺爺心存厚望：“聽說29軍的大刀片子，都是經過夢存武林高手馬鳳圖、馬英圖親身傳授的，小日本子……”福名的爸爸蔫蔫地說：“馬英圖？包龍圖也不頂用！大敵當前，刮民黨一個將軍一個令，龍多死靠。這仗準輸。”爺爺提起手中的拐杖打兒子：“國家亡了就怨你！國家亡了就怨你！你個滅門倒灶的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