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裏,禦斐來找惜瓷聊天。

他好奇地問:“你是怎麼能聽懂俄語的?”

她便告訴他,自己的父親是一名俄國商人,到中國做生意時娶了她的母親。由於要長期在國內居住,所以她隨了母親姓顧,又取了俄文名字的諧音“惜瓷”做名。她一個人來到漠西念書的時候,也不過十四歲。因為連年戰亂,她早已經與家人失去聯係。中學畢業後,她便留在這裏的國民學校教書,直到老占東的匪軍攻入漠西城……

禦斐了然地點頭,認真地說:“怪不得你這樣白淨高挑,這樣與眾不同。”

他的目光太過灼熱。她羞怯地低頭,不知該如何是好地絞著衣擺。一顆心怦怦怦跳得厲害,整個人暈陶陶地像坐在一朵雲彩上麵。恍惚間,她聽見他輕輕喊了她一聲“小瓷”。那低沉沙啞的聲音魔咒一樣召喚著她靠近。她卻完全不知到底該不該回應,隻能死命地咬住嘴唇。

她知道禦斐是有家室的人。

在北疆,又有誰不知道,唐氏帥府與巨賈譚氏的聯姻?禦斐的夫人譚頤是真真正正的大家閨秀。雖然她長他兩歲,又是包辦婚姻,但由於她溫柔賢淑、孝順長輩、持家有道,所以這些年來深得他父親唐恕的讚許。

可她顧惜瓷是什麼人呢?

她是土匪頭子的小老婆。雖然隻有短短的一個月,但它卻足以伴隨她一生,成為永遠都無法抹去的汙點。

禦斐的手緩緩探過來,緊緊地包裹著她冰涼的手背。她卻像觸到了燒紅的火炭一樣,乍然抽出手來。他星光似的眸子裏有一閃而過的挫敗,而後是沉沉的靜默。隔了許久,他才艱難地開口:“我明天出發進密山剿匪,你……就留在這裏吧。”

禦斐離開的日子裏,惜瓷每一天都在反省著自己。

她本來不是那樣怯懦自卑的人,但一麵對他,她就總像是一頭受了驚的小鹿。她知道,是因為那段見不得光的經曆,自己才怕被他當做可以隨便玩玩的女人,她怕被他看輕。可即便如此退縮逃避,她仍然無法克製自己不去思念那樣優秀的男子。

她一遍一遍地問自己:我思念他,便是愛他嗎?

那他——愛我嗎?

就這樣自己跟自己犯著別扭,一轉眼,十多天過去了。前線傳來消息,說是因為物資短缺,又不熟悉地形,夙軍與密山土匪的戰鬥異常艱苦。將士們傷亡慘重,就連禦斐都受了傷。

惜瓷如遭電擊。其實她早該想到,當初會去跟俄國人交易,就是因為軍隊補給不足。那批軍火中有大半是假貨,餘下的一少部分,加上從老占東的匪窩裏繳獲的土槍,也隻能算是勉強夠用。楊伯誠勸禦斐等待後方支援。他卻怕夜長夢多,要是被密山的土匪收到消息,以後要剿滅他們就更難了。但匆忙入山的後果,就是中了敵人的埋伏。

沒人知道禦斐到底傷得多重。密電裏隻說,要醫生帶著醫療物資火速入山。

哪怕是麵對老占東的淩虐,惜瓷也從沒這樣恐懼過。她怕失去禦斐,怕再也見不到他,怕到整個人都慌了。她急切地想要見到他,不論他的情況有多麼糟糕,她要陪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