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青豆 請讓老虎為您的車加油(2 / 3)

“謝謝你。”青豆說。為了掩飾浮上嘴角的微笑,多少得費點勁。

首都高速公路三號線上行車道果然像司機預言的那樣,擁擠之極。

從人口開上去,行駛了還不到一百米,就開始堵車。堵得如此完美,讓人簡直想把它收進堵車樣本集裏。然而,這恰恰是青豆的希望。相同的服裝、相同的道路、相同的擁堵。出租車的收音機沒有播放雅納切克的《小交響曲》,這一點令人遺憾。車內音響的音質不如豐田皇冠皇家沙龍的高檔,這也令人遺憾。不過,人不該想要得太多。

出租車被夾在卡車中間,慢吞吞地向前爬行。久久地停止不動,然後像忽然想起來了,又往前挪動一點。旁邊車道上冷凍卡車的年輕司機,趁著停車一直在起勁地看漫畫。坐在奶油色豐田花冠MarkⅡ裏的中年夫婦,滿臉不高興地看著前方,彼此一句話也不說。大概是無話可說吧。可能就是說了什麼才變成這樣。青豆深深靠在坐椅上沉思,出租車司機則聽著廣播。

好不容易開到了豎著“駒澤”標牌的地方,像蝸牛爬行般駛向三軒茶屋。青豆不時抬起臉,眺望窗外的風景。這可是最後一次觀看這座城市了,我將去遙遠的地方。盡管這樣想著,卻怎麼也生不出憐愛東京這座城市的情感。高速公路沿線的建築,座座都醜陋不堪,被汽車廢氣染上一層薄薄的黑色,到處豎著花哨的廣告牌。看著這種景象,便覺得心情鬱悶。人們為什麼一定要建造出如此令人鬱悶的地方?我並不要求世界每一個角落都美麗悅目,但也不必一定要弄得如此醜陋呀。

終於,一個眼熟的場所總算進入了青豆的視野。就是當時那個走下出租車的地方。那位似乎有難言之隱的中年司機,告訴青豆那兒有個避難階梯。公路前方可以看見埃索石油的巨大廣告牌,一隻老虎滿麵笑容,手握著加油管。和當時是同一塊廣告牌。

請讓老虎為您的車加油。

青豆忽然感到喉嚨幹渴。她咳嗽一聲,把手伸進挎包,掏出檸檬味止咳糖含了一塊,再把糖盒放回包裏。順便緊緊攥住赫克勒一科赫的槍把,在手中確認了硬度與重量。這樣就行,青豆想。然後,汽車又向前略微爬行了一點。

“開到左車道上。”青豆對司機說。

“可是右車道上的車流不是還在動嗎?”司機溫和地抗議,“而且池尻的出口是在右邊,如果現在變道開到左車道,待會兒可就麻煩了。”

青豆沒有理睬他的抗議。“不要緊。開到左車道上去。”

“既然您堅持要這樣……”司機認輸似的說。

他從車窗伸出手,向後方的冷凍卡車打手勢,確認對方看到之後,硬著頭皮擠進了左車道。又開了大概五十米,所有車輛一起停下。

“我要在這裏下車,把車門打開。”

“下車?”出租車司機十分驚詫,問,“您是說,要在這裏下車?”

“對。就在這裏下車。我在這裏有事要辦。”

“可是這位客人,這裏可是首高的正中央。太危險啦。況且您就算下了車,也是哪兒都去不了。”

“那裏就有避難階梯,不要緊。”

“避難階梯?”司機搖搖頭,“那東西究竟有沒有,我可不知道。

不過公司要是知道我在這種地方讓您下車了,就得吃不了兜著走。還得挨首高管理公司的罵。請您饒了我Ⅱ巴。”

“可是,我有事得辦,無論如何要在這裏下車。”青豆說著,從錢包裏又拿出一張萬元紙幣,用手指彈了一下,遞給司機,“讓你為難了,對不起。這是辛苦費。請別再多說,讓我在這裏下去好了。拜托!”

司機沒有收下這一萬塊。他無奈地拉動手邊的操縱杆,打開了後座左側的自動車門。

“我不要錢。剛才您付的那些足夠了。但您千萬得小心。首高沒有路肩,人走在這種地方,就算是堵車時也太危險了。”

“謝謝你。”青豆說。她下了車,咚咚地敲擊副駕駛席一側的車窗,讓他搖下玻璃,然後將身子探進去,把萬元紙幣塞到了司機手裏。

“沒關係。請你收下。不必介意,我錢多得都要剩下了。”

司機來回望著那張紙幣和青豆的麵龐。

青豆說:“如果因為我受到警察或公司的盤問,你就說,是我拿槍逼你做的。就說你是迫不得已。這樣他們就沒法找你的麻煩了。”

司機似乎沒聽懂她的話。錢多得要剩下了?拿槍逼迫?但他還是收下了萬元鈔票。大概是害怕萬一拒絕,不知會有什麼麻煩。

和上次一樣,青豆從護壁和左車道的車輛之間穿過,朝著澀穀方向走去。距離大概是五十米。人們坐在車裏,用難以置信的眼神注視著她。但青豆全不在意,就像站在巴黎時裝周舞台上的模特兒,脊背挺得筆直,大步向前走。風搖蕩著她的頭發。對麵空蕩蕩的車道上,大型車輛高速駛過,震得地麵顫動。埃索廣告牌越來越大,終於,青豆來到了那個眼熟的緊急停車處。

周邊的景致和上次來時相比,並沒有變化。有一道鐵柵欄,旁邊有一個黃色小亭,裏麵是緊急電話。

這裏就是1Q84年的起點,青豆想。

通過這個避難階梯,走到下麵的二四六號公路上時,我的世界就被調換了。所以,現在我要從這個階梯再次走下去試試。上次從這兒走下去,是在四月初,我穿著米色風衣。如今是九月初,穿風衣太熱。

但除了風衣,我現在身穿和當時一樣的衣服。就是在澀穀酒店裏殺掉那個從事石油工作的壞蛋時穿的衣服。“島田順子”的西服套裝加上卓丹高跟鞋。白色襯衣。連褲襪和加鋼條的白色胸罩。我把迷你裙向上卷起來,爬越鐵柵欄,從這裏走下了階梯。

我要再做一次相同的事情。這完全是出自好奇心。我隻是想知道,身穿和當時相同的服裝、前往相同的場所、做相同的事情,結果會發生什麼。我並不期盼獲救。死,我並不覺得恐怖。大限來臨時,我不會躊躇。我能麵帶微笑從容地去死。但青豆不願對事情的前因後果還一無所知,就這麼稀裏糊塗地死去。她想嚐試自己能嚐試的一切。如果不行,那就死心好了。可是直到最後一刻,都要盡我所能。這就是我的生活方式。

青豆從鐵柵欄探出上半身,尋找避難階梯。但那裏沒有避難階梯。

無論看多少遍,結果都完全相同。避難階梯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