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香胰子(1 / 1)

三菊當年又俊又俏,是個出眾的姑娘。俊是長得好看,那腰身那眼睛,一走一動一回眸,全帶出來了。俏是會打扮愛幹淨,她娘說俺家皂角樹上一半皂角都讓閨女用了。三菊俏歸俏,卻正派,從不跟男人說不三不四的話。村人都說:三菊不找個好婆家才虧呢。

說了幾個對象,三菊一個也沒答應。媒人說:這閨女心性高著呢。三菊也不知道自己未來的對象是個什麼模樣,反正見過的那幾位都不稱心。媒人又給她介紹了一個,叫張天才,在公社機械廠上班。媒人說,這個再不中往後俺就不給人說媒了。

見麵這天,張天才騎了一輛“飛鴿”自行車,三菊心裏不由一喜。那時候全村才有幾輛自行車?大隊會計家有一輛,金貴得不得了,每次騎過都用塑料布包紮起來擱到樓上,支書借都不肯。三菊隔著門縫兒往外瞧,見張天才濃眉大眼,體格勻稱,穿了一件幹淨的滌棉布上衣,很精神,心裏又是一喜。張天才進了屋,把衣物擱到方桌上,在媒人引見下,先向三菊爹問一聲“好”鞠—個躬,又向三菊娘問一聲“好”鞠一個躬,最後大大方方衝三菊伸出手要和“三菊同誌”握個手。三菊害羞得伸不出手,心裏卻再一喜。有了這三喜,這門親事就有了七八成。

正式見麵這天,兩人換了小八件,張天才給她帶來一條勞動布褲和一塊香胰子。當時興勞動布褲,就像後來興喇叭腿褲和牛仔褲一樣。勞動布褲還要在屁股上和膝蓋處打補丁,也算一種時髦,這都是在外工作人穿的,還有香胰子,村裏人都沒用過。三菊說:“俺咋好意思用?”張天才鼓勵她:“思想咋恁不解放?興工人穿不興農民穿?再說你又不比她們長得差……”三菊一顆少女的心讓張天才鼓動得鮮活起來,整天都想唱點什麼。不過她還是沒有勇氣在村裏穿,隻是去機械廠找張天才偶爾穿一次,那塊香胰子也一次沒用過,她怕姐妹們聞見她臉上的香味說她閑話。

結過婚,張天才上班,三菊在家掙工分,日子很美滿。有了小孩,鄉下不興叫爸爸,除非是在外工作人員,張天才有這個資格,三菊心裏平添了不少自豪。可是後來他們的日子發生了變化。機械廠倒閉後已經回家種地的張天才卻是地種不好,生意也不會做。他家的日子跟不上當代農村的節拍,距離越拉越大,慢慢成了下中等,中間一連幾年兩口子竟沒錢添新衣裳,三菊當初的優越感早已蕩然無存。

那年生下第三胎,計劃生育要罰三千塊,三菊愁死了。晚上村裏建築隊工頭老曹突然來串門,說三千塊算個屁,我包了。喜從天降,三菊感激地說:“天才在你隊裏幹活,現在又借錢給俺,該咋謝你?”老曹一揚頭:“借?這三千塊給你就不用還了。”三菊說:“那咋中?”老曹不懷好意地笑了:“啥中不中?像大妹子這樣俊的人,三千塊還不值!”說著就拉三菊的手,三菊往後躲,老曹一下子撲上來抱住了三菊。這時三菊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她抽出手照老曹臉上就抓,隻一下抓出5個血道。老曹被罵了個狗血噴頭,灰溜溜跑了。後來張天才從工地上拿回來一千塊,說一半是工錢一半是老曹借給他的。三菊啥也沒說,偷偷往縣裏血站跑了兩趟,把老曹的錢還清,不讓張天才在建築隊幹了。

張天才也隻會出死力,又去煤球廠打小工,脊背早彎了,全沒了當年的光彩。他對三菊好起來真好,生起氣來卻不分輕重地打。有一次拿一根木棍打三菊,木棍斷成兩半,三菊也差點沒了氣兒。三菊氣回了娘家,鄰居都說,這回三菊不會再跟他過了。誰知沒過幾天三菊又回來了,還揣了娘家哥給的兩千塊錢說要養雞。張天才心裏有愧,拚命地幹活,想多掙幾個錢。三菊心疼他,給他用雞蛋補身子,一碗水衝5個雞蛋。

他們的日子也硬是—日日殷實起來。今年兒子征上了兵,女兒也訂了親。那天女婿上門,女兒愛理不理的樣子,三菊責怪女兒,女兒說:“瞧他那土頭土腦的樣兒。”三菊笑了:“比你爸還土?”女兒也笑,又問三菊:“爸恁沒成色,你咋跟了他?”一句話,把三菊說了個怔。是呀,自己咋就死心塌地跟了他一輩子呢?

過幾天,三菊翻箱曬棉衣裳,從箱底翻出一個塑料包,抖開,是一塊用草紙包著的香胰子。細一看,竟是當年張天才送她的那塊“中州”牌的!三菊眼裏一下子盈滿了淚水,女兒的提問可以回答了:是這塊香胰子,叫媽年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