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丟碗(1 / 1)

付莊人愛罵街,雞窩裏的蛋讓人摸了田裏的青苗叫羊啃了……一準要上街亮一嗓子,唾沫星亂飛,震得雞鴨嘎嘎叫狗也遠遠的蹲著不敢上前。卻有一件事,付莊人吃了虧不吭聲,心裏還美滋滋的:“我X,幾個碗,咱丟不起咋的?”竟一個比一個大氣,根本不像平時的脾氣。

就是白事上丟碗。誰家老人不在了,白事上百口人吃飯,有人專門備了一套餐具出租。光棍老麵跟著刷碗,一天十塊錢。白事一結束,孝子和街坊站了一院,看著老麵清點碗筷,然後梗著脖筋猛來那麼一嗓子:誰誰家白事,取碗XX個,還碗XX個,丟——這時大家都提足了精神,孝子甚至有點害怕。老麵把數報出來,碗丟得多,孝子臉上就露出一絲讓人察不到的笑;丟得不多不少,孝子會輕出一口氣;丟得太少,孝子頭就勾了下去,借口頭暈什麼的回屋去了,其實是在躲避街坊的目光。碗是街坊偷去的,誰家的老人年紀大無病而終,即喜喪,說明這家為人好積善成德,偷碗就是偷這家的容光和福氣。丟的越多,主人心裏自然越歡喜。要是亡者得的病不好或這一家為人險惡無德,如茅缸沿的石頭——又臭又硬,就沒人偷碗,都怕染上晦氣。在付莊,丟碗成了評判各家人品的打分器,自然受人關注。放羊刷碗的老麵也在這一刻紅光滿麵,分外精神,感覺自己比村支書還牛幾分。

過了白事,老麵又成了放羊的老光棍,疲疲塌塌,沒個整齊樣。莊裏人看老麵的目光與白事上判若兩樣,老麵很生氣:“X他娘,等你爹死了咱再說,非少報倆碗!”

老麵最近卻變了樣,不知從哪鬧了一身西裝,還有一條花領帶狗尾巴一樣吊在脖子上。老麵把羊鞭甩得啪啪響,吼:“穆桂英我大戰山東——”莊裏人說老麵你別燒包,在哪遛一身破西裝?老麵說放屁,你看看商標,是不是新的?老麵屁股上掛一商標,一看,還真是新的。莊裏人納悶:這狗日的,放個羊穿啥名牌西裝,一定是想媳婦了。老麵也覺得放羊穿浪費了,西裝洗過一水就壓進箱底,單等白事上報碗數時才穿出來。老麵很覺風光,老感覺那一刻自己跟電視裏的外國總統出訪差不多。

這天,趙二狗的爹死了。老麵西裝破球鞋去了,幹活太賣力褲襠都蹲崩了,領帶一會兒蘸進了刷鍋水一會兒蘸進了刷鍋水,真成了一條狗尾巴。趙二狗是鄉長,白事上人自然多。辦完喪事照例清點碗數,老麵撅著屁股認認真真點了三遍,脖筋一抻,大聲喊道:“趙二狗家白事,取碗二百二十個,還碗一百三十七個,丟碗六十五個!”大夥聽了,都噢一聲,嘖嘖:這麼多!一邊的趙二狗衝大夥作一圈揖,回屋去了。

莊裏人零零星星往家走,一邊走一邊納悶:趙二狗家咋丟恁多碗呢?這個問那個:“你和趙二狗是初中同學,是不是趙二狗去你家送煙了,叫你多偷了幾個?”那個一撇嘴:“屁,他能看起我?那年他在組織部當科長,我的三輪車叫扣了去找他,他硬說不認我。你閨女中專畢業是他找的工作,肯定是你家多偷了!”這個一聽急了,未開口先用手比了個圓圈:“誰要偷他家一個碗,誰是這個!給我閨女找的啥工作?超市臨時工,還花了我一萬塊!呸!”倆人都說沒偷碗,於是問第三個:是不是你家偷的多?第三個人搖頭。又問第四個,仍搖頭……莊裏人越發納悶:趙二狗不咋樣,他爹也是村裏一霸,不是打瘸人家的小狗就是把人家小孩嚇得尿褲……可為啥還能丟恁多碗,基本上算是全莊第一了呢?見老麵從後麵走過來,一齊問:

是不是你數錯了?

老麵把頭搖的像撥浪鼓,“這事,誰敢數錯,鬧玩的?”

大夥更覺納悶,搖頭:這事,這事!

過了一段日子,老麵在莊口放羊,瞧見一輛桑塔娜奔來。老麵看清了裏麵的人,趕緊衝桑塔娜招手。誰知桑塔娜根本不理他,呼一下開了過去,濺起一攤汙水,弄了老麵一身一臉。桑塔娜絕塵而去,老麵氣得蹦著高罵娘:“好你個王八蛋!不是你求老子的時候了,叫老子後半夜往你床底下藏了五十個碗!”

老麵這一罵,付莊人的納悶一下子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