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莊的路本來能修好的,兩回都讓三叔弄黃了。
第一回,縣建設局來奔小康,先修路。幾輛鏟車開進村,挖地麵下基。路原本不直,工程員用白石灰劃了印,要拆一批房。人家都通過了,到三叔這兒打住了車。提的條件嚇人,氣跑了村幹部。硬拆,三叔往地上一躺,說誰敢招他一指頭就讓大叔把誰銬了去。大叔在市公安局當科長,莊裏誰家犯了案都得求大叔,自然要高看幾分。大叔為人很耿直,能辦的事就給莊裏人辦了,不吃禮,不讓莊裏人亂花錢。三叔卻打著他的旗號給別人跑事,要錢要物,說是給大叔送禮的。做了好幾回這樣的勾當,大叔知道了很惱,要扇他。這回他抬出大叔,村幹部知道大叔不會阻擋修路,就一笑:老三你別噴了,到你二哥跟前你還不是一隻見了貓的老鼠,敢吱吱一聲?
三叔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不信咋的?我給二哥打過電話了,這是俺家幾輩人留下的老宅,風水全在這座院了,要不也不會出他這個大官!一拆,衝了脈氣,他這官當不成不說,下一代還要遭殃。我二哥一聽就急了,給我放了話,說誰敢拆就拿鐵鍁拍誰個孬孫,拍死他抵命,住院了二哥拿錢。不信你們打個電話問問,我二哥決不會讓拆老宅。“嗬,打個電話問問,這會兒就打!”
村幹部聽了,想想也是這個理,就搖搖頭,歎口氣收兵回營。建設局的人很惱火,又不好出麵,氣得連夜把鏟車撤走了,拉來的幾車水泥也沒卸,車掉頭就走。
後來大叔聽說了這件事,氣得用手銬摔了三叔一頭疙瘩。原來大叔根本沒接過三叔的電話。再找建設局,遲了,奔小康結束,人家扛個黃旗氣呼呼撤了。付莊的人都罵三叔,三叔卻不知羞,還以為自己多有能耐。往街上走,一步三搖晃,跟人說話,肩膀也一抖一抖的。
第二回,也就到了今年。扶貧、奔小康都過去了,付莊的人隻有靠自己出錢修路。一家三百二百,村集體窮,拿不出多少錢,缺口很大。恰巧付莊出了個白血病患者,省裏一家私營企業老板捐了五萬塊錢,秘書來送錢,村幹部出麵接待。說到付莊的路,表示可以回去跟老板說說。一說,老板爽快地答應了,支援幾百噸水泥,付莊的人高興瘋了,天天盼著人家的水泥。誰知卻又讓三叔攪了。
三叔這些年好吃懶做,日子很緊巴。三叔還有個毛病,找人借錢借東西,說得比天塌下來都要緊,一到手,再不提此事。我就經曆過好幾回,下班回家,胡同口蹲坐一人,呼地站起來,是三叔。說三輪車叫運管所扣了,罰三百塊,把我兜裏的大張小票一古腦摸了去。又一回下班回家,胡同口又呼站起來一人,還是三叔,說三嬸去醫院透視抓藥錢不夠……借了錢,三年五年不提,我回老家,三叔見了我拐彎走,躲我。和其他親戚也是這樣,幾乎讓三叔借遍了。三叔缺錢,就想著法致富,在村口開了一個修配站。嫌修車的少,就往修配站前後兩三裏處摔啤酒瓶,生意很是紅火了一陣。
這一天,幾輛後八輪貨車經過修配站,一隻備用胎掉下來。三叔見了,兔子一般竄過去,把備用胎推過來藏進了屋裏。一會兒貨車司機找了來,問三叔,三叔搖頭,說誰見你的雞巴備胎了?人家問了一圈明白了,又來找三叔,問三叔要多少錢。三叔伸出一根指頭,司機猜:一百塊?三叔眼一瞪:打發要飯的呀?一千塊!差點把司機嚇個跟頭,最後給了三叔四百塊。
幾日後省裏那家私營企業往村裏送水泥,開車的人竟是那個司機。司機好不惱火,撥通老板的手機,說了備用胎的事,問老板:這樣的刁民,咱也幫他?老板一聽也很生氣,命令他們馬上返回,一包水泥也不要給付莊。
這回付莊的人真惱了。三叔家的玻璃讓砸了個稀巴爛,門上抹滿了屎,三叔的小孩也讓班裏的學生打了一頭雞皮疙瘩。三叔去找人家家長,結果又讓按住捶了一頓。回到家,三嬸也跑了,還說跟這麼個倒黴蛋過日子,沒意思!三叔一急,犯了腦血栓,撲通一下倒在地上。
病好出院,三叔落了個嘴歪眼斜,走路也不利索,手裏多了一根拐。三叔本來還該在醫院住一段時間,可沒錢交藥費,提前出來了。也不敢在縣醫院開好藥,就在村裏開一些心疼定、尼莫地平片一類的普通藥。去借錢,沒一家借得動。以前三叔見了親戚躲著走,現在是親戚們見了他躲著走,怕他張口借錢。
一瘸一拐的三叔,硬是把付莊的路走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