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小的這樣一個動作總能讓我歡喜,像王武子宴會後,他悄悄從袖中拿出一片烤牛心遞給我:“你是不是想嚐?”那片肉弄髒了他的衣袖,而我高興得當場死掉都可以。我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什麼,但不能說、不能說出來,我捂著嘴狂奔,直到把頭栽到水缸裏,大聲喊:“我喜歡你!在我可以選擇之前我就喜歡你,在我學會懂得之前就喜歡你。比呼吸還要喜歡,比心跳還要喜歡。這樣的喜歡,可是我不會告訴你!”
水回答說:“咕嘟咕嘟。”它吃掉了我的話,比任何耳朵都忠實,絕不跟別人泄密。
一道殺氣掠過,我想也不想拔劍,將這人從空中擊落,三招,製服。
“你是誰派來的?鍾家?潘家?”我問。依稀我聽說這些人可能跟衛家不和。
“姑娘姓甚名誰?師尊何人?”他隻一臉震驚。
“我阿三啦。我爺爺叫絕情老頭。”我不耐煩道。
“不可能,不可能。打敗了我神手刁怪的人,我怎麼聽也沒聽說過?”他呆若木雞。
“我一直待在這裏,你當然沒聽說過。我還沒聽說過你呢。”我捅捅他,“你到底是誰派來的?”
“以姑娘之武功,若出江湖,整個江湖都是姑娘的啊。”他還在自說自話。
江湖,我朦朦朧朧想起七歲那年離家出走,是想去江湖。印象中,江湖該是風生水起的一個好玩地方,有全部的夢想、熱血與愛情。
可是我沒有遇見江湖,卻遇見衛玠,於是萬劫不複。
“你招不招?”我手中墨劍又緊一分。管家帶著人上來,要把這人捆起。
“哈哈哈!神手刁怪豈會束手就擒!”他大笑三聲,自斷經脈而亡。
我惘然收了劍,去找衛玠,想問他:有沒有興趣去江湖?那是我兒時的夢。我願意保護你,一起去尋夢。
我聽見他母親正在教訓他:“清談這樁事,太過頭了也不好。話說太多容易被人捉到岔子。你忘記你爺爺、父兄是怎麼死的?”
“是。”他低頭。
“乖兒,你莫讓娘擔心。”她摩挲他的頭頸,“‘王家三子,不如衛家一兒。’衛家聲名靠你興旺,你切切不要出事。”說著,一粒淚珠滾下。
衛玠沒有作聲。他能說什麼呢?他是衛家兒孫,他要好好保護自己,這就是他全部的責任。他逃不出來的,他知道,我知道,於是我也逃不出來。
我伏在梁上,衛玠衛玠你知道嗎,有人說整個江湖都是我的,可是你在這裏,於是我無處可去。
從此衛玠假托身體不好,幾乎拒絕了全部清談,雖然別人說,‘中興名士,玠為第一’,很惋惜他不多談談——這鬼年頭,清談比打牌還流行,一隊隊的人嗑著五石散捉對兒談、談、談個屁!種不出糧食也養不肥豬。我真高興衛玠不再卷進這種無聊事情裏麵。
他這樣小心,可還出了事:皇帝開始很熱情的召他進宮聊天。
那時皇帝又換了一個,我不太懂,也許是練密笈的關係,我總有一兩陣兒恍恍惚惚的,腦子像被魘住了,什麼事情也鬧不真,隻記得我要保護衛玠,這是我答應過他的。
——所謂答應,到底有沒有說出口過呢?我也記不清了,但隻要自己心裏答應,那就算準吧?一個人本來就隻要對自己負責而已。
衛玠進宮時,按宮裏規定,不準帶侍衛進宮門,我很不樂。
那個天殺的皇帝老頭!說什麼久幕衛玠美名,特召他入宮清談,談個鬼?本朝很多人好男風,我真怕衛玠遭荼毒,於是對他說:“希望可以調劑毒藥,把你變得很醜很胖,世人都遺棄你,隻有我收留你,與你到老。”
“你會嗎?”他愣了愣,問。
我難受。我做不到。
他變得再醜我也仍然愛他,但要親手毀了他的容顏,我做不到。
我隻有收拾起夜行衣追進宮去尋他。
摸進宮裏當然費了我不少麻煩,幸而守衛們不怎樣,躲得過去,然而那麼多樓台屋脊七彎八拐也夠瞧了,我好不容易閃進第三進大殿,趴在一個燕子窩正琢磨下一步往南還是往北呢,就聽風聲破耳,有人舉劍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