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風過玉階(2)(3 / 3)

我張大嘴:“騙人。”

“你也不要太內疚。師父說,你離開了,就不必再回來。所以就算你回來,他也不會見你的。”師兄好像在安慰我。我覺得迷糊:爺爺是那麼絕情的人嗎?記不清了。算了,怎樣都好。人固有一死,總有一天我會有機會到九泉之下跟他對質。

“你爺爺是當年江湖帝君,被自己的兒子——也就是你父親背叛,才進入絕情穀,那密笈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摧情神卷’,練得不當,走火入魔,如果得不到心中所愛之人就會衰竭而死。”他真誠道,“你快停止。”

這算什麼走火入魔的後遺症?好笑,像是誰離開心愛之人還能活多久似的。我停不下來。你知道嗎師兄?命運之輪早已轉動,這不是我的錯,他歎息著走了。我不知何時睡倒在淩晨的屋椽上。

衛樂兩家聯姻聯得很好,世人誇獎說:“婦公冰清,女婿玉潤。”這對新人甜蜜的日子裏,我一直住在旁邊的廢園。衛玠勸我走,他說:“我永遠不能保護你,像你全力保護我那樣多。我一無是處。你是屬於江湖的,回到江湖去吧。”我聽不懂。那些日子我瘦得很凶,衛玠已經夠瘦弱,我幾乎要向他看齊。該死,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永嘉四年,胡人勢力大舉入侵中原,我終於決定離開。樂家小姐想挽留我:“我知道你對郎君的忠心。你走後,誰來保護郎君呢?”我埋頭:“少夫人,人各有命。”她落下淚來:“那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我想很久:“告訴小少爺,天冷記得加衣,談話久了喝點水,還有,如果別人盯著他看,如果他不喜歡……可以拒絕。”最後幾個字說不下去了,眼淚要淹壞我的喉嚨,我起身跑出去。

衛玠就在門外,背著手,淡淡問:“你要走?”

我“唔”一聲。秋風吹起,我忽然想到,他平生最愛,豈不就是秋天的風、正開的花?這讓我忍不住伸出手想碰他,離他很近很近,幾乎就要碰到他的手,卻頓住,一絲一毫都不能前進。

一路都是我在向你靠近,衛玠,最後的一毫,總要由你主動吧?

他沒有動。

我轉過身,離去。

我以為我會守護他一生,原來,也隻是一個轉身的時間。

他忽然道:“性命第一,事不可為時,就跑吧。”

我仰麵向天,再也忍不住眼淚。

最後的最後,居然還是他看穿我的心事。我不是離開他,而是去從軍。

我多麼害怕胡軍打破中原,會傷害他。我是為了保護他才活在這裏,所以我要去從軍,哪怕戰死。戰死沒有關係,衛玠,隻要你平安就好。這說起來很不公平,既然你是名門,理應由你保護我這樣的平民女孩才對,不是嗎?但既然是你……好吧,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師兄也在軍中,他帶我作戰。路途中我會給衛玠寫信:“每當起風時,我會幻想你在那裏思念我,請容許我保留這一點點的幻想吧,美麗如你,總要給我這一點點福利。”幾句話,一遍又一遍,用手指寫在風裏,風把它帶走,它們都化為風聲,像我短短的人生。

在一個石磯口,我們孤軍作戰,被打掉大半的人,師兄說“撤吧,援軍也許不會來了。”我不語,奮身衝進敵陣中,血肉在我劍下濺起。師兄恨了一聲,領兵跟上。

一根箭射入我的脖頸,居然不痛,隻是模糊。大地模糊的撲向我。

最後時刻,我聽見援軍的號角呐喊著趕來,很好,中原會安全吧?可惜我看不見了。我怕死,怕得要命,然而我更愛你,衛玠,這是我們兩個都沒辦法的事。

我隻是不知你會死在何時?但願不要太晚,我不願意你被時光剝奪了容顏。可以的話,請死在二十六歲。因為我沒有告訴你,我比你要大一歲,今年我二十六,衛玠。

……乃扶輿母轉至江夏。玠妻先亡……求向建鄴。京師人士聞其姿容,觀者如堵。玠勞疾遂甚,永嘉六年卒,時年二十七。——《晉書·衛玠傳》

阿熒

2009-8-8 0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