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玉匠看她如此,卻覺這小姑娘不好惹。
反應素來機敏的副掌櫃見幾位臉色,立即上前扶起了趴在地上的兩位,一瘸一拐地進了店,後背卻早被汗水沁濕,僅觀這三人武功言行,便知自家東家給他找了三個惹事的主。下來的日子,定是無法省心了。他還想多做幾年掌櫃呀。
次日,吳微顏早早來到鹽城附近的小漁村,這附近的沒落村鎮,便是她收留乞兒們的秘密基地。五天前,她催眠術大成,便用它將乞兒中忠誠可信之人一一甄選出來,其餘人送去店中打下手,計劃一個月後,待這些人學得一技之長便送出店去自謀生路。並非忠心之人,留不得。
她取了蘭草水給留下的二十人喝下,筋骨較常人好了不少,雖不及泡過蘭草溫泉的吳微顏,但也比一般練武者強上許多。
她將二十人在基地內召集,這是她的第一批武裝力量,勢必選位頭領。她突然想到了那何誌,後又感一陣肉痛,可惜那麼個將領般的人,一場通商葬送英才,讓那人成為匪患刀下鬼,命喪黃泉。
她僅可將息,想誰這一生,不都會落葉歸根,一抔黃土,葬。即便生前盛才得以重用,一國兩番間威名遠揚,又或是有奇謀大略,又或是享盡世間豪奢。而後世史書中傳揚,至多一本生平事跡,至少,不過蠅蠅數字爾。誰又能逃離這世間注定的結局,是風采卓著的夏侯諶,還是遠塵絕俗的嵇康?而她,也不過浮遊一隻,像小說中那般攪亂世間,僅能以想象達成。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將來的她,雖不是這亂世動蕩的導火索,卻是使這衰亡王朝更替,最有效的催化。
她轉而打量這二十人,現今已個個身體康健,擺脫了黑巷初遇時那般骨瘦如柴的可憐樣。她選了幾人,問過情況,隨即解散,安排了三人去首飾店,兩人去酒樓。
基地裏的武器架下,一個十七八的少女,背對著她,身子縮成一團。她想這少女許是遇到了什麼事。五天前她來的時候,觀察過每個人,未見如此心事沉重之人。拉過一人問了後,才知這少女本非孤女,而是華府的庶出小姐,母親是青樓藝妓,卻在一場歡宴酒酣後,誤打誤撞懷了華員外的子嗣。十月懷胎,華員外卻從未看過她母親一眼,僅在知道她母親所生非男後,應了前來報消息的仆婦一聲,自此連問都不曾。她出生後便受盡欺淩,知道她身份的人都被華夫人打發走了,她僅以一個家丁之女的身份在華家生存,地位更是連華二小姐家的丫鬟都不如。華家二小姐買的南洋狗傷了她母親,她情急之下打傷了那狗的腿,華夫人知道後,以犯上之名,叫華員外將她逐出華府。無奈之下,淪為乞兒。
五天前,她伴著乞兒中的要好玩伴回城,她的朋友回店裏幫忙後,卻意外得知她娘親早些時候,為華夫人端補藥時灑到了夫人身上,華員外一怒之下,給了她娘親二十大板,當場便斷了氣,草草埋在了城外。
而這些事情發生時,她恰好受到吳微顏接濟沒多久。
五天前她知道後,當即借了盤纏飛馬趕往鎬京,闖進禮部尚書的家宅,欲將那華夫人投井,卻驚動了府中護院,險險脫逃。現在便成了這副模樣,不言不語,不笑不鬧,活脫脫一人偶,除了吃飯便是埋頭蹲在角落。吳微顏在憐惜她的同時,此刻腦海卻劃過四字“不破不立”,這少女受盡欺侮,複仇必是成為強者的動力,是可塑之才。
吳微顏走到她麵前,蹲下,看少女自始至終埋首不肯動,她也不語,隻是靜靜地觀望。周圍人見,心中不解,卻也未說什麼,隻是各自練武,時不時瞅一眼這兩人。而那少女似乎感受到麵前有人,肩膀微不可察地一聳,頭卻未抬,身形依舊未動。
一刻鍾後,那少女終是抬了頭,而她臉上沒有淚,眼睛沒有腫,但緊皺的眉頭泄露了她心中痛癢。她看著麵前黃麵粗眉的女子,她看著一月前救她出黑暗的女子,她原本以為看著她笑,心便不悔,原待在陽光中,有雲便幫她撥去,烈日便幫她遮陰。而自己卻又被娘親的死拉回深淵,困頓徘徊。她隻想一直埋頭,強迫自己適應這黑暗,不願再體會心情從雲端跌入幽穀的感受。她不怕死亡,卻懼怕那雙手沾滿粘稠的鮮血,回想闖出禮部尚書家宅,心裏恐懼頓生,那是大難不死,逃出生天後,對危險的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