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石沒吃午飯,如今驟然受了香爐的襲擊——不管香爐是真是假,它至少的確是個香爐,重量是有的,一下子幾乎把明石擊倒。而香滿樓身為一名男旦,平時是隻在戲台上出現的,如今驟然入了凡間,且是一路撒潑一路下凡,所以觀眾瞬間圍了密密一層。香滿樓轉動腦袋一瞧,發現形勢不妙,當即扯著少爺往前走,一頭撞進了明石的鋪子裏去。進去之後還不算,還另伸出一隻手,把外頭的明石也拽了進來。
香滿樓看著婀娜苗條,其實自幼學戲練功,身體好得很,手腳都有力氣。明石險些被他拽了個跟頭,進了鋪子定了定神,明石把香爐往桌子上一頓,開始發怒:“幹什麼?你們要打架到別處去打,別到我這裏搗亂。還有你,香滿樓,你還沒有付我錢!難道我是白看的嗎?”
少爺一聽這話,忽然來了勁:“看?看什麼?你倆什麼關係?好哇!怪不得對我血口噴人,硬說我給你的東西是假的,原來你倆串通一氣合夥做了圈套——香滿樓,你說,你是不是想甩了我?”
明石怒道:“胡說八道!誰認識這個人妖!”
香滿樓立刻拍了桌子:“你罵誰是妖精?”
三人就此吵作一團,明石不是伶牙俐齒的人,所以一見形勢不對,立刻就悄悄的退了又退,最後趁人不備,他幹脆從門口又溜了出去。觀眾們見他過了來,立刻七嘴八舌的詢問,明石有一說一,非常有理。旁人聽了,問道:“你能確定,那東西確實是假的?”
明石答道:“那麼個東西我都看不出來,我還開鋪子幹什麼?難道是為了好玩嗎?”
他這話說得不客氣,但依然是很有理。於是眾人放端了心思,開始靜靜的欣賞香滿樓和瘦豬少爺在鋪子裏大戰。
大戰持續了三十多分鍾,最後瘦豬少爺力不能支,奪路而逃;香滿樓積了兩嘴角的白沫子,氣喘籲籲,將滾在地上的香爐踢了一腳,氣哼哼的也走了。明石總算熬到了這一刻,也不敢再計較那幾個小錢,慌忙鎖了鋪子,回家去了。
到了家的明石,回的比平時晚了些,本以為到家之後,屋子裏定然是燈火通明了,然而推門進了院子向內一瞧,他卻發現窗子裏黑洞洞的,一點人聲都沒有。
他愣了一下,繼續向前走,一邊推開房門往裏進,一邊出聲喚道:“大吉——”
沒有回答,隻有一陣黑風席卷了他,把他裹挾到了炕上狠狠壓住。那重量和氣味都是他所熟悉的,所以他一點也不驚慌,反而是張開雙臂摟住了對方:“你又想藏起來嚇唬我?”
大吉沒給他好臉色,氣咻咻的壓低聲音問:“你今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晚?你到底是在外麵幹什麼?”
明石一怔,然後遲疑的問道:“你……我回來得晚,你生氣啦?”
然後他低低的一笑:“你氣我不氣,你氣了也白氣。”
大吉握住他的肩膀用力向下一按:“你到底幹什麼去了?”
明石是真不氣,笑眯眯的向她講述了今天鋪子裏發生的那場大戰,講到最後,他對大吉說道:“起初我還挺惱火,現在想想,又覺得也沒什麼。”
大吉在黑暗中也能看清楚他的臉,仔細觀察著他的神情,她確定他這回是沒說謊。明石這時又問:“我回來得晚了一點兒,也不過是讓你多等我一會兒就是了,你生什麼氣?”
大吉聽了這話,忽然有點不好意思:“我以為……我以為你在外麵認識了新的人,你更喜歡外麵的熱鬧,所以不愛回來了。”
明石扭過頭吹了一口氣,吹開了拂在他臉上的大吉的長發:“怕我不回來,那你還不對我好一點?”
大吉垂下了頭,把額頭抵上了明石的下巴:“我不知道還能怎樣對你好了。”
“你不要總是嚇唬我就好了。”
大吉聽了這話,卻是忍不住偷偷一笑——這一點她實在是做不到,她的體內藏了個惡童的靈魂,這惡童不說人語,不通人性,就隻是殘酷頑劣,就隻是惡。在明石的嘴唇上用力啄了一口,她說:“我還在等你給我梳頭發呢!”
兩人言歸於好,大吉坐在炕沿上,明石跪在她的身後,慢條斯理的給她編辮子,本來還想給她剪一排劉海,可是生平沒對頭發動過剪子,又怕把大吉的頭發剪壞了。又因為丁溥天並沒有派人來叫大吉去辦差時,所以兩個人對著吃過晚飯之後,改換大吉伺候在外頭枯坐了一整天的明石。
大吉端了熱水來,給明石擦身,又蹲下來給明石洗腳。明石簡直被她伺候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心裏又熱烘烘的發酸。他喃喃的告訴大吉:“你對我太好了。”
大吉低頭說道:“我看丁司令的姨太太,就是這樣伺候丁司令的。她對丁司令的感情,總不會有我對你深。她能做的,我自然也能做。”
“可是我又沒有丁溥天的本事……”
大吉停了手,直起腰想了想,深以為然:“也對,男人沒本事的話,女人好像是會對他壞一點。”
扯過一條幹毛巾給明石擦了擦腳,她端起洗腳水往外走,且走且道:“過幾年再對你壞一點吧!現在我還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