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兄弟們,其實隻有有數的幾個,餘下的要麼不敢,要麼已經斷了這番念想。
這念想隻經一動便成生死局,杜敬璋這麼想著時,不由得歎了一聲道:“我們那位聖天子君父謀算全了生前身後事,最後一局卻是他自己都沒把握,於是撒手一去這一切都留給了我,他老人家倒是輕閑了。隻怕此刻正在天上看著我們,笑眯眯地不說話,心裏滿是成就感。”
聽他說話的是喬致安,曆經風霜雨雪,喬致安始終讓自己不離於杜敬璋的左右。其實說到底,隻有他才能說一句:“我這一生沒有私心,隻為江山社稷與公子。”
“致安,你說我是就這麼‘死’了好呢,還是歡快地活著讓他們有所懼怕呢?”杜敬璋玩味地說著這句話,其實直到現在他還沒有想好,整個天下的結局基本上已經定下,可是他卻始終沒有想好自己的結局。
“公子,退吧,這天下我替您看著。”喬致安說這句話時似乎用盡了所有力氣,他終於不再執拗地堅持讓杜敬璋繼位了。
不管是眼前的杜敬璋還是在徐郡待著的姚海棠,他們對於他而言是無法舍棄的份量。或許他是在這一刻才了悟,這倆夠份量的一直壓在他肩頭,以至於他甚至無法再負重前行下去。
正像皇帝最後說的話:“放了他,也放了自己。”
雖然這句話是皇帝對自己說的,雖然最後皇帝也沒用這句話說服自己,但是喬致安卻用這句話說服了自己。
聞言,杜敬璋會心一笑,從燭光之中抬起頭來,看著眼前麵色平和的下屬,他心中自也是寧靜平和:“致安,我也這麼想,但這局蔫能容得我退。在父親布局之初,結局就已經被安排好了,我不能在這時候退。功成方能身退,若是一死怎麼能算全身而退。”
這時候的杜敬璋看起來是那麼的憂國憂民憂社稷,但喬致安卻開口說道:“公子,這事不能隨便折騰,得防萬一。”
“我不折騰他們,他們便要來折騰我,關鍵是我‘死’了,他們會活得橫行無忌暢快淋漓,這樣的事怎麼可以發生呢!”杜敬璋說這番話時依舊笑得很平靜,平靜之中整個大帳內卻一片肅然之氣。
似乎是多年前,喬致安就聽到過類似的話,那時結尾的就是這句“這樣的事怎麼可以發生呢”。於是後來才發生了很多很多事,從骨子裏來說,杜敬璋其實隻是一個非常惡趣味,或者說見不得別人好的變態。
當這個變態有了足夠讓他變態的資本時,他的變態就非常可怕。
“公子,這樣玩會死很多人。”喬致安說道,他知道姚海棠對杜敬璋的交待,那就是少殺戮、少殺生。
“有海棠給我的東西,會少死很多人,而且打仗怎麼可能不死人。我是答應了海棠少殺人,但是真到該殺了,誰曾見我心慈手軟!”杜敬璋說這些話時一直保持著笑容,那樣溫和幹淨,就像是在閑話風月一般。
話到這喬致安就知道杜敬璋已經做出了決定,他的決定就是絕不用“死”來遁世,這樣的方式從前杜敬璋或許考慮過,也真這麼打算過。但是皇帝一逼他,他的兄弟一迫上來,他反而放棄了這個想法。
從一開始他就應該料到的,杜敬璋是一個隻會笑著看別人去死,絕對不請允許別人笑著看他去死的人。為了遁世與姚海棠避開朝堂與是非,他曾經想要這樣做,但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公子有什麼事需要我去做!”喬致安毅然地站在了杜敬璋這邊,哪怕他知道皇帝在試他,在試太平院。
“你應該知道,這時候保持中立才是最好的態度。”杜敬璋毫不避諱地說道。
“公子有自保之法,我也有抽身之計,公子不必替我憂心。”喬致安答道。
而杜敬璋隻看了他一眼,起身走到喬致安麵前,忽地伸出手來整了整喬致安略有些零亂的披風,整理好後才露出笑臉來,似這樣才順眼了一樣:“還聽我的嗎?”
這像幼時一樣的舉動讓喬致安有片刻失神,杜敬璋從小規矩儀表都極嚴謹,便是身邊的人有不周到的地方,他看到了也會動手改正。喬致安歎了口氣,隻說了一個字:“聽。”
收回手,杜敬璋笑道:“去他們那兒,聽候他們的差遣,我做了我的選擇,而你也應該做你的選擇,明白嗎……小喬。”
已經很多年沒叫喬致安小喬了,因為這樣稱呼太過女性化,而喬致安又不像小言那樣,公子如玉,便是叫著小言也像編鍾一樣好聽。
“是,我明白了。”說罷,喬致安毫不猶豫撤身便退,這一走,就把太平院所有安插在軍中的人帶走了。
這一走再見麵便隔著一條河,喬致安站在對岸,杜敬璋則在河洲上曬著太陽,他身後是同樣曬著太陽的將士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