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時候，風已經很大，路燈下的身影被拉長又被縮短，像有雙無形的手，如同擺弄玩具似的在每個人身上撫摸，你曾經一直以為自己就是人生的主人，邁出第一步，就知道下一步，可以預見明天的生活，知道推開家門之後，媽媽會滿臉桃花似的問你今天累不累，功課多不多，然後給你拿出泰國進口的榴蓮，給你倒一杯新西蘭進口的牛奶，在你看電視正看得入迷的時候，又突然叫你馬上去睡覺。兩米寬的大床上，隻有你一個小小的身軀，軟軟的床墊，駝毛的被子，這一切都曾經那麼熟悉，而如今又一切不複存在，恍如一個泡沫，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戳破。
陳曉打開房門，她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家，不足十平米的房間，廁所裏卻堆滿了六七個人用的洗發露和毛巾，雜亂的客廳裏，連電視機的影子也看不到，以前總是接近八點才起床，如今卻不得不提前一個小時，隻為了有足夠多的時間去上廁所，每次別人敲門，催促她上廁所快點的時候，她就特別想念以前的家，也隻有在那個時候，她才會暗暗發誓，不論用什麼方式，一定要重新過上以前的生活，哪怕萬劫不複，哪怕青春耗盡。
陳曉躺在床上，看了下時間已經將近淩晨了，剛想給媽媽打電話，房門被推開了，媽媽把包往身邊的桌子上一扔，眼神暗淡，朝陳曉看了看。
“曉曉，怎麼還不睡，明天還要上學呢？“
“睡不著，等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找到工作了嗎？”
“哎，別提了，老話說的好，窮人在十字街頭耍十把鋼鉤，鉤不著親人骨肉；富人在深山老林，掄刀槍棍棒打不散無義的賓朋，我算是認清了，有錢就是爹，沒錢連孫子都不如，曉曉啊，媽媽實在是對不起你，也怪媽媽太天真，當初想的太過簡單，從懷上你的那天起，媽媽就再也沒有上過班，以為這輩子就是家庭主婦，養尊處優讓人羨慕，吃不愁穿不愁，住著大房子，穿名牌戴名牌，以前學的那些知識，早就被物質腐蝕的一幹二淨了，沒想到，天有不測風雲，現在再想找工作，隻有吃閉門羹的份了，千錯萬錯，錯在你那個殺千刀的爸爸，自己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我們母女倆，整天擔驚受怕，連溫飽都成奢侈了，白天我自己都不敢待在家裏，隻要一聽到有人敲門，就以為是追債的來了，哎，明天我再去勞務市場看看，人才市場是不能去了，哪怕刷盤子刷碗我都幹，英雄至此，連狗熊都不如了，好了，趕緊睡吧，刷牙了嗎？“
“刷過了，放心吧媽，不還有我嘛，隻要有我在，就一定會讓你重返昔日的光彩，成王敗寇，英雄也有坎坷的時候，現在的我們就是落難的英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以後就等著享福吧。”
“哎，好，有你這句話，媽的後半輩子就有著落了，行了，趕緊睡吧，不要再作白日夢了。”
“現在是晚上，怎麼能說白日夢呢？”
“行行行，我說不過你，對了，曉曉，你最近怎麼老是很晚才回家，你們藝術生晚自習不用上到那麼晚吧？”
“你猜我去幹嘛了？”
“幹嘛去了？你現在要小心點，千萬不要被追債的人給盯上啊。”
“你先等等，給你看樣東西。”
“什麼啊，這麼神神秘秘的。”
陳曉起身下床，從書包裏掏出一個信封，遞給媽媽。
“看看裏麵是什麼？”
媽媽打開信封，裏麵放著一遝錢，陳曉本來以為媽媽會很高興，沒想到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一種不祥的預感，沒等陳曉開口解釋，臉上便挨了一巴掌，長這麼大，這是第一次，第一次被媽媽打，第一次看到媽媽這麼絕望的眼神，那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好像要噴出火來。
“你這孩子，才多大啊，快說，這是偷得還是撿的，要是偷得，趕緊給人家還回去，要是撿的，明天給我送派出所去，聽到沒有，我也知道，咱家現在一窮二白，但是再窮，咱也不能要這種不義之財，這種錢，你能花的心安嗎？人窮誌不窮，聽到沒有，你給我說話啊。”
陳曉愣了，眼淚不自覺的流出來。
“媽媽，您誤會了，這錢不是偷的也不是撿的，更不是搶的，這是我兼職賺的，您不是問我為什麼每天回來的很晚嗎？我找了份兼職，我想賺錢，賺很多很多錢，我想讓您過得好點，我不想再擠在這件小房子裏了，不想每天早上都跟別人搶廁所，我不想再過這種日子了。”
媽媽本來充滿憤恨的眼睛，立馬變得濕潤起來，剛才的怒火變成現在的悔恨，後悔自己沒弄清事情的緣由便發火，更後悔打了自己女兒一巴掌，從小到大，她對女兒都是百依百順，捧在手裏怕掉了，含在嘴裏怕化了，而今天卻因為一時的衝動，竟然動手打了自己的女兒。
媽媽把陳曉摟在懷裏，眼淚也開始不停地往外流，“對不起曉曉，是媽媽錯怪你了，原諒媽媽好嗎？都是媽媽不好，媽媽沒本事，讓自己女兒受苦。”
本來寂靜的房間裏，兩個人都止不住的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