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民國三年〔公元一九一四年〕(1 / 3)

一日陰。晨起後苦無消遣,吹笛間語以磨時刻。午後至於桂芳。入晚,諸友聚飲於中華菜館,歸已匪早矣。

二日陰,晚作微雨。

晨起即登舟指順灣掃墓。暈船癖性,迄未能除,低艙曲坐,百不自由。吾父攜小說二冊,取其一臥閱之,心有所注,遂忘所苦。

抵墓上,見臨流石岸益就頹圮。守者刁頑,因其圮而潛攜去之,非亟加修葺,數年後且無岸矣。然家貧力弱,難可遽興工作也。薄暮返家。

三日陰。晨間檢點攜滬書籍。案上翻來,都難分手,盡攜以行,複苦累贅。其實時與相親者才數編而止耳。書生結習,恒喜南麵書城,亦多事也。

午際,岷原來言已放春假,即須歸去。餘言此後當有數十日之小別,務請弗疏豪素,以替把晤也。

飯已,至君疇校中坐良久,至於桂芳。企鞏來邀,偕浴於彙金泉。重至桂芳,諸友畢集,所言皆中日交涉事。

觀今日日報所載,頗有決裂之象,戰爭非幸事,然不戰殆難了事。吾國兵力孱弱,戰器窳敗,固莫可諱言。而吾國人敵愾之心已熾至極度,有倡議集救國儲金者,不數日間,應者潮湧,則以氣壯心合而竟勝,亦應有事也。

四日晴。晨間慰萱見訪,與偕過遹駿所。封百、吉如、石蓴齊來會,論字讀畫,頗為有味。遹駿以我無絕佳字印,遂出小石為鐫“聖陶”二字,奏刀至速,印出則殊神妙,厚貺也。

飯已,少頃至於桂芳,披覽報章,意為索然。日本之所要求於我者,我政府已十允其九,戰事之禍雖可暫弭於此日,橫暴之加且後悔於他年也。世有國家,已是煩惱,乃更析為欺侮人國之國家與被欺於人之國家,是誠罪惡之尤已。諸友蹙額相告,若逢至戚。吾謂反其道而行之,終當有此一日,終吾之生必能目睹,無事戚戚也。

子清為餘作小印兩方,謹謝受之,殊不逮遹駿所作。一日之短,賢者難免也。

五日晴。晨接頡剛一書,頗相邀約同遊學於京師,第餘終呼負負而已。檢理書籍,俾齋中少清爽。日後滬上歸來,憩此得略舒也。

飯後至於桂芳,歡談及夕,遂歸。君疇輩謂明日將送我於車站也。

六日陰。十時別全家,至於桂芳,晤君疇石蓴,承送我於車站。別意離情,殊惆悵也。

車既啟行,越二時而抵滬,吾叔已在站相待矣。即驅車至尚公,晤曾君品純,一切規模,語我唯詳。曾君好詩文,在滬有東社之集,亦風雅士也。

及啟行篋而遺其鑰,鑰在錢袋中,蓋並袋而遺之矣。袋置衣袋間,度為宵小攫去,唯在何時則弗自知,行旅之困難於此可見。因呼銅匠啟行篋。

部署既畢,而郭紹虞來,為述教課種種。滬地貴於金,校舍殊不寬暢,即寢室亦宿三人,真弗慣也。

七日晴。晨起後,紹虞別去,即預備應授諸課。曆史地理向非熟悉,今必強誌窮搜,以備教授,誠強人以難堪矣。

曾君以東社叢刊《天涯呤草》《鶴望近詩》見贈,謝而受之。君頗欲邀餘為東社社友也。

獨坐翻書,深苦岑寂,欲謁吾叔,複不識路,真如在絕域也。作書二通,一稟雙親,一致頡剛。

晚間,紹虞複來,同住客中,相對彌覺歡愉,談至黃昏乃就寢。

八日晴。晨間紹虞別去。及上課,知學生才十七人,所課為國文。久未引喉朗講,頗覺其勞。學生尚馴順,鮮須管理,則其容易處也。第二時續課國文,第四時為季君代算術一時。

既畢,走謁吾叔,路途生疏,幸未致歧。見後告以苦寂寞,故出散步。旋共茗於某茶樓。俯視馳道,車輪如織,良久乃歸校。

晚膳後,聽品純談農事,頗長見聞。今日同舍陳君瑞岐張君慕騫齊來矣。

九日晴。晨起寫說文部首數十字,頗欲把玩簡編,奈無此心緒。餘往昔未嚐離家,即如白下暫遊,武林小住,為時至短,終覺精神恍惚,及歸乃已。今將久客,此態益不知何時始愈也。無聊之極,作一書稟雙親以近狀。

上國文地理習字三課畢,出門散步以舒筋骨。地非素識,不敢遠行也。歸後作一長函寄君疇,請其與諸舊友同觀焉。

校舍之旁,學校五六比屋而居,對門則商務印書館印刷所在焉。每當朝曦方上,夕照當牆,則見挾書之書生短衣之工人絡繹而過,繁於星鬥。餘思中國之地而盡如此間者,則工業盛而教育備矣。者般佳景象僅見於此也。

十日晴。今日共上五課,則以為季君代課二時也。

課後走謁吾叔,即共至大馬路一帶遊散,並購《小說月報》焉。旋茗於同安,越一小時許乃歸校。校役告我有章君來訪餘,是殆君疇也。

夜,燈下與品純細論文學,各出所懷,多相證合,語至得意,相與鼓掌。客中之樂以此為最。

十一日陰。君疇重來見訪,晨夢為之喚回。因與偕茗於車站旁茶寮,略敘別後之情。車輪無賴,催客登程。昔日君疇送我,今日吾送君疇矣。

時赴淞車將啟行,念乘此訪企鞏良得,即購票焉。既抵吳淞,指中國公學而行,才及門際,遇仲遠鳧岑,欣然要入其室,則企鞏方展卷讀。彼三人蓋同室也。

企鞏遂導觀校舍,製作絕崇宏,廈屋層樓,殊壯觀瞻,雲須十萬餘金也。飯後複導遊江口,黃濤無際,巨艦四列,此際胸懷乃多異感。平生壯觀,並之江,才第二回耳。過金軼群沒水處,離岸僅數十尺,當時竟莫可救,真雲天命,為之黯然。及晚別企鞏輩,乘車歸校。

十二日晴。午際,伯南見訪,將得鄉音來也。

今日最為勞苦,須上課五時,複為季君代一課時,遂無休息時矣。晚作一書稟雙親,作一片寄頡剛。

辭家一周,客情漸慣,晨夕作息如在家中。可見習之既久,便成性格,事固無弗然也。

十三日時有雷雨。課畢後接石蓴一書。故人情重,魚書特寄,一紙抵千金矣。

諸同事議醵金飲酒,正中餘懷,遂驅車至拋球場某酒樓,團坐一桌,恰得十人。一壺既傾,拳聲斯作。諸君皆鴻量,以餘比之,止上下駟耳。

酒散,殊饒醉意,與景岐、品純、紹虞遨遊通衢,初不辨其方向,信足所至而已。時有微雨,我輩不衫不履,來趁宵遊,可謂落魄清狂,逸情豪興矣。

歸校後聚語於王子進室中。王君酷好文學,性有同嗜,語乃無休時,複出其友人詩詞稿見示。醉眼模糊,未之入目也。正暢談間,燈電忽滅,遂就床臥。今夕之樂亦雲難得,蓋不減吳中爛醉狂歌之歡也。

十四日雨。課罷作書三通,一寄伯南,一寄企鞏,一寄君疇石蓴。

出訪吾叔,遇之於途。郭鷺廎先生同行也。遂茗於茶室。吾叔授我頡剛一書,拆視之,仍勸餘求學京師,並為規畫其方法。然恐終難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