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時,往校之隔壁觀漢何武墓,墓極大,楠木參天,殊感陰森。餘不喜觀古跡,到此亦殊無所感。郫縣附近尚有杜宇蠶叢墓,及揚雄之子雲亭,亦不欲觀之。獨行入城,嚐郫筒酒,酒價每斤一元四。初以為白酒,孰知是黃酒,微苦,帶有橘皮味。盡半斤,食麵一碗為晚餐。又入茶館喝茶。川人隨地吐痰,習嚐未除,到處皆然,殊可厭惡。
返旅館,又攜僧帽牌洋燭一支,值一元。郫縣有電燈,而旅館仍用油燈,殆以電燈費大之故。燭光下續作昨文二百言,全篇完成。每夕寫一點,藉遣客中孤寂,居然了卻一筆文債,亦一快事。即謄正之,後日到蓉即可交卷。
五日(星期四)昨夜幾乎竟夕無眠。身上時時發癢,連日坐雞公車人力車,疑身上有了虱子,而旅館床鋪之髒,又足以引起此疑念,一也。旅客談話。夜深不止,二也。方得靜息而忽聞開門,即在庭中小便,三也。鼠時時出遊,在床架上往來,四也。有是四者,餘乃並朦朧而不可得久。念再宿此間一宵,實不可耐,遂決提早一天回成都。
天方明即起身。洗臉畢,候於旅館門口。昨日約定之郫中教師兼課於私立大成中學者旋至,即隨之至大成。大成距北門約五六裏,自成都疏散來此,校舍為護國寺寺宇。晤校長李德龍先生。其校無高中,自編教材,選文頗深,又教《孟子》,絕不讀白話文。八至九時,觀杜開公先生教一年級,講《新唐書·李德裕傳》,九至十時,又觀杜教二年級《孟子》。十至十一時,餘應校長之請,向全體學生演講。本應校長上國文課,未知其意是否逃避也。講畢,觀作文本數本,即辭出。
入城返旅館,雇一人力車,即攜行李離郫,車價六元。十二時動身,三時半抵雪舟所。一路晴光明耀,意頗舒適。墨有二信,小墨有一信,三官有一信,皆附有友人之信及托買物件名目。家中尚安好,為之心慰。唯三官又如去冬一樣,傷風咳嗽,為可慮也。通伯之母夫人已作古,聞之特感悵惘。少休,訪月樵,將昨所成文交與。托覓房屋,雲現尚無眉目,唯時時留心,或可得之。返陝西街,與雪舟及張、林二君暢飲,曆一時半。燈下作書寄墨。
六日(星期五)昨睡甚酣,連日疲乏似已悉除。早餐後,乘車出東門至佩弦所。彼作稿方於昨日完畢。觀其所作關於胡適《談新詩》、柳宗元《封建論》兩篇之講解。略有商討,切磋至快。全書《例言》亦由佩弦作成,《精讀指導舉隅》於是告成,後日可交與郭君矣。
中午仍對飲酒,閑談甚暢,不覺便至四時。偕步行入城,訪春熙路各書局,代人買書。於世界書局遇俞守己,彼言有屋在紅豆山,餘屋三間本租於人,今租者將他遷,或可讓於餘。紅豆山距東門十餘裏,附近有中學,於避空襲及二官三官入學,條件皆甚合。若成事實,誠大快矣。
六時,偕佩弦返雪舟所,與雪舟、月樵及張、林二君共飲,酣適殊甚。
八日(星期日)晨起即馳車至南門外汽車站,登記一姓名,預備明日返嘉。但站中人言,今日登記者須於後日動身。
至郭子傑家,將所成稿交與。郭君以兩種文稿囑餘審閱,並約於明日午後至茶店子館中,與第二組主任張雲波君一談。於是返陝西街,將郭君囑閱之《成人班課本》審讀一過,並附注改訂意見。
午後三時,與雪舟全家及張、林二君出觀電影,片名《大紅袍》,法國曆史故事也,久未看電影,亦複有味。遇老同興醬院經理朱榮堂君,雪舟之稔友也。朱君硬邀至四五六聚餐,遂至八時方歸。本約佩弦今晚來此吃酒,知佩弦來而空返,殊感悵悵,燈下作一書寄之。
近以空襲稀少,疏散出城之消費者紛紛回城。成都市麵之盛,臻乎極頂。電影院戲院重開,家家滿座。飲食店家家贏利,每日生意恒在千元以上。
九日(星期一)晨至西馬棚街訪元羲。元善夫人為其幼子養病,亦居於此。幼子下肢仍癱瘓不能動,現請中醫療治,謂似有就痊之傾向。午刻,即在元羲處吃飯。
飯後,至茶店子教育廳訪郭君,將昨所囑審閱件交還。郭君言頡剛昨自鄉間來,擬有《曆史教學月刊》之計劃,如國文方麵亦擬出雜誌,即可合並,稱為《文史教學月刊》雲。晤張雲波君,與偕附郭君汽車入城,至春熙路商務中華兩家,為館中采購書籍。餘圈定關於文學之書若幹種,殆未必全有也。
至華西壩齊魯大學宿舍訪頡剛,不遇。返陝西街,則知頡剛已來看餘兩次矣。八時半,頡剛又來。與談《文史教學月刊》大綱,餘一人負一半責任,實所不任,隻得仍拉佩弦相助耳。待頡剛去,餘整理行裝,預備明日回嘉。
十日(星期二)未明即起。六時半,學徒江君丁君為餘舁行李出城並購票。餘與雪舟食早點後至車站,票已買到,遂與雪舟及江、丁二君為別。車以八時二十分開,一路晴光照耀,眺望頗暢,而擁擠至於身體酸麻,則不減於來時。在舊縣吃午飯。此次之車機件較好,中途不甚有停頓,速率亦較高,下午六時即抵樂山。乘人力車到家。家中均安好,三官正以今日回來,相見皆歡欣。晚膳後,閑談至八時而睡。
十一日(星期三)上午看各處來信。飯後至孟實所,將托帶件交與。少坐,至通伯所,在其母靈前行禮。靈柩明日將移寄大佛寺石洞中,喪禮絕簡,一切俗節均不用。東潤適亦在,共談約一時而後歸。買大曲半斤,傍晚飲三小杯而後進餐。
十二日(星期四)晨作書致二官。入城寄信,將吳子馨托買書交去。午後作三信,一寄雪舟,告安抵樂山;一寄俞守己,詢其家之房客究否遷出;一寄館中出納員利君,請其將本月份薪金彙來。
三時,上山至歌川所閑談。觀其所作木刻工致有力。承示所用之各種刀子,有法國式者,有日本式者,皆用純鋼,煉鑄頗精。又承示早年所作印章數十方,尚不壞。此君癖嗜之方麵甚多也。
十四日(星期六)上午入城為昌群取彙款,即由銀行彙與。回來得彬然、雲彬信,言愈之往南洋發展新聞事業,文化供應社主任一職,欲拉餘任之。餘即複之,言離川之桂,事實上不可能;他們亦有意拉丏翁,如拉得動,最為適當也。又作書複昌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