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蘇醒(1 / 2)

天空依然下著微蒙的時雨,雨點一寸一寸,被地心引力裁剪得整整齊齊,飄飄灑灑地落在這條灰色的小河邊。灰色的河流平緩,寧靜,流淌在一片鮮豔的濕地中間,翠綠色的草甸子、蒿草、灌木叢,和鉛灰色的天空構成了一種強烈的衝突美。

河流的中央有一條木製的棧橋,橫跨過深灰色的河,連接著濕地的兩岸。遠處是通往兩側的步行道,濕地公園就是這麼一個樣子。偶爾飛掠在細雨中的鳥會在這個地方發出鳴叫,讓這個寂寥的雨後世界有些不同的聲音發出來。

河流上的棧橋是很特異的,它的橋麵上並不通人,通人的是橋體兩側鏤空的通道。兩側的通道被一層層鐵絲網和棚子罩著,就像是被係在了橋上一樣。通道甚至延伸到了橋下麵,懸空著被人建成了一塊橋底的空地。空地上還擺著盆栽和秋千。

秋千是鐵索係在橋底麵上的,每個橋墩之間都有兩個秋千。它們大多數在雨天都靜默著,隻有一架秋千在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秋千在隨著一個孩子前後搖晃。

那孩子穿著一身花花綠綠的棉襖,眼角很長,讓人覺得他在笑一樣。可他卻嘟著小嘴,鼓著本來就微胖的臉,眼中閃著淚光。看上去,他好像和家裏的人走失了。

雨和風不斷地從通道鏤空的那些拉花鐵網間鑽橋裏,讓這個本應該溫暖的地方氣溫驟降。而那個小男孩也沒有停下自己身體的意思,任由寒風從身邊掠過,帶走他身上的熱氣。

然而無論怎樣,生命的本能終究不會被心情左右太久。小孩子還是停了下來,打了一個長長的噴嚏。他的心裏是有怨氣的,然而埋怨會有什麼用處嗎?母親早就失蹤了,而且失蹤了那麼多天,從來沒有回來過。就算一個孩子再怎麼天真,再怎麼無知,他也應該明白,母親再也不會出現了。

想到這兒,他的臉上不禁又多了兩條淚痕。

然而這就是小孩兒,失去了母親,對於他們而言,便是失去了整個世界。仿佛在離開親人的那一刻,他們就連呼吸的力氣都要沒有了。這是一種何等讓成年人無法理解的依賴、一種在成年之後我們再也回憶不起來的依賴。

雨在記憶中從來沒有停止過。河流還是那般地靜悄悄。當年的百無聊賴,是讓孩子悄悄地睡去了。

自己記得,那時候是睡著了。

然而在夢中,自己總是會聽到某個人一聲聲的呼喚。那是自己這輩子唯一的動力,唯一能讓自己活得有意義的動力。自己跟著他走了二十餘年的路,和他見了好幾個城市。然而自己記憶中最清楚的,還是他那撐著傘苦苦搜尋自己的模樣。

那有力的呼喊,自己依然還記得。

“巫陽!巫陽!”

聽啊,他又來找自己了。無論自己躲到哪裏,他都尋得到自己,不是嗎?自己很想答應他,但是到了嘴邊的話,卻總是說不出口,因為自己坐在秋千上動不得身子。可自己總是能看到他走到自己麵前,從那大大的藍綠色雨傘後麵伸出一隻粗糙的手。每當這個時候,自己就會握住它,死命握住它!

可它不會離開了,永遠不會!這是自己鐵一樣堅定的信念!

巫陽欣喜地笑著,盯著麵前那高高在上的大雨傘,然後他握住了從傘後伸出來的那隻粗糙得極富質感的手。粗糙的砂岩給了他一種堅實的安全感,手中傳來一股將他向上提起的力量。

於是巫陽看到了光。光就像海浪一樣,層層疊疊地堆成一道道高牆,無聲無息地把他的臉給淹沒下去。

下午四點,久違的陽光正從醫院的窗戶外悄悄地灑在巫陽胖胖的肚子上,蓋在身上的被子不知道被誰給撤了下來,整整齊齊地疊在他的腳邊。

巫陽眯了眯眼睛,腦子裏紛亂得不行。他主動坐了起來,大口呼吸著帶著消毒水味的空氣,順便轉頭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傷口還在,但是紗布已經換上了新的。

自己被什麼東西傷到了?

巫陽搖了搖頭,除了那晚上自己迷迷糊糊地跑去考場以外,他什麼也不記得。

病房裏此刻隻有他一個人,旁邊那張床鋪上沒有病人,但是床單還是淩亂的,想必是剛出院不久。不知道那人是不是和自己一樣,連怎麼受傷都想不起來了。巫陽試著用沒受傷的左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發現頭上也纏著幾圈繃帶。

難怪剛才自己微微苦笑一下,連腦袋也跟著疼了起來。

這時候病房的門被人打開了。

巫陽見了他,五號電池一樣大小的眉毛不禁蹦躂了兩下。

那人跟他一樣,有一對五號電池眉,外加一雙眼角很長的眼睛。他比巫陽要高那麼一點點,身材卻和巫陽一樣。雖然他神色一股疲倦,但是卻怎麼都掩飾不了眼中的那股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