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隱於頑石裏,黃金埋入汙泥中。
今朝遇貴相提掇,如立天梯上九重。
仁宗皇帝見詩,大喜道:“何作此詩?也未見我薦得你否。我也回詩一首。”詩曰:
一字爭差因失第,京師流落誤佳期。
與君一柬投西蜀,勝似山呼拜鳳墀。
趙旭得大官人詩,感恩不已。又有苗太監道:“秀才,大官人有詩與你,我豈可無一言乎?”乃贈詩一首,詩曰:
旭臨帝闕應天文,本得名魁一字渾。
今日柬投王製置,錦衣光耀趙家門。
苗太監道:“秀才,你回下處去,待來日蚤辰,我自催促大官人,著人將書並路費一同送你起程。”趙旭問道:“大官人第宅何處?學生好來拜謝。”苗太監道:“第宅離此甚遠,秀才不勞訪問。”趙旭就在茶坊中拜謝了,三人一同出門,作別而去。
到來日,趙旭蚤起等待,果然昨日那沒須的白衣秀士,引著一個虞候,擔著個衣箱包袱,隻不見趙大官人來。趙旭出店來迎接,相見禮畢,苗太監道:“夜來趙大官人依著我,委此人送你起程。付一錠白銀五十兩,與你文書,齎到成都府去。文書都在此人處,著你路上小心徑往。”趙旭再三稱謝,問道:“官人高姓大名?”苗太監道:“在下姓苗,名秀,就在趙大官人門下做個館賓。秀士見了王製置時,自然曉得。”趙旭道:“學生此去,倘然得意,決不忘犬馬之報。”遂吟詩一首,寫於素箋,以寓謝別之意。詩曰:
舊年曾作登科客,今日還期暗點頭。
有意去尋丞相府,無心偶會酒家樓。
空中扇墜藍衫插,袖裏詩成黃閣留。
多謝貴人修尺一,西川製置徑相投。
苗太監領了詩箋,作別自回。趙旭遂將此銀鑿碎,算還了房錢,整理衣服齊備,三日後起程。
於路饑餐渴飲,夜住曉行,不則一日,約莫到成都府地麵百餘裏之外,聽得人說,差人遠接新製置,軍民喧鬧。趙旭聞信大驚,自想:“我特地來尋王製置,又離任去了,我直如此命薄!怎生是好?”遂吟詩一首,詩曰:
尺書手捧到川中,千裏投人一旦空。
辜負高人相汲引,家鄉雖近轉憂衝。
虞候道:“不須愁煩,且前進打聽的實如何。”趙旭行一步,懶一步,再行二十五裏,到了成都地麵。接官亭上,官員人等喧哄,都說:“伺候新製置到任,接了三日,並無消息。”虞候道:“秀才,我與你到接官亭上看一看。”趙旭道:“不可去,我是個無倚的人。”虞候不管他說,一直將著包袱,挑著衣箱,徑到接官亭上歇下。虞候道:“眾官在此等甚?何不接新製置?”眾官失驚,問道:“不見新製置來?”虞候打開包袱,拆開文書,道:“這秀才便是新製置。”趙旭也吃了一驚。虞候又開了衣箱,取出紫袍金帶、象簡烏靴,戴上舒角襆頭,宣讀了聖旨。趙旭謝恩,叩首拜敕,授西川五十四州都製置。眾官相見,行禮已畢。趙旭著人去尋個好寺院去處暫歇,選日上任。自思前事:“我狀元到手,隻為一字黜落。誰知命中該發跡,在茶肆遭遇趙大官人,原來正是仁宗皇帝。”此乃是:著意種花花不活,無心栽柳柳成陰。趙旭問虞候道:“前者白衣人送我起程的,是何官宰?”虞候道:“此是司天台苗太監,旨意分付,著我同來。”趙旭自道:“我有眼不識太山也。”
擇日上任,駿馬雕鞍,張三簷傘蓋,前麵隊伍擺列,後麵官吏跟隨,威儀整肅,氣象軒昂。上任已畢,歸家拜見父母。父母驀然驚懼,合家迎接,門前車馬喧天。趙旭下馬入堂,紫袍金帶,象簡烏靴,上堂參拜父母。父母問道:“你科舉不第,流落京師,如何便得此職?又如何除授本處為官?”趙旭具言前事,父母聞知,拱手加額:“感日月之光,願孩兒忠心補報皇恩。”趙旭作詩一首,詩曰:
功名著意本掄魁,一字爭差不得歸。
自恨禹門風浪急,誰知平地一聲雷。
父母心中不勝之喜,合家歡悅。親友齊來慶賀,做了好幾日筵席。舊時逃回之仆,不念舊惡,依還收用。思量仁宗天子恩德,自修表章一道,進謝皇恩。從此西川做官,兼管軍民。父母俱迎在衙門中奉養,所謂“一子受皇恩,全家食天祿”。有詩為證:
相如持節仍歸蜀,季子開金又過周。
衣錦還鄉從古有,何如茶肆遇宸遊?
(《喻世明言》卷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