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當神風送滕王閣(2 / 3)

良久,一吏報道:“南昌故郡,洪都新府。”閻公道:“此乃老生常談,誰人不會!”一吏又報道:“星分翼軫,地接衡廬。”閻公道:“此故事也。”又一吏報道:“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閻公不語。又一吏報道:“物華天寶,龍光射鬥牛之墟;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閻公道:“此子意欲與吾相見也。”又一吏報道:“雄州霧列,俊彩星馳。台隍枕夷夏之邦,賓主接東南之美。”閻公心中微動,想道:“此子之才,信亦可人!”數吏分馳報句,閻公暗暗稱奇。又一吏報道:“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閻公聽罷,不覺以手拍幾道:“此子落筆若有神助,真天才也!”遂更衣複出至座前。賓主諸儒,盡皆失色。閻公視王勃道:“觀子之文,乃天下奇才也!”欲邀勃上座。王勃辭道:“待俚語成篇,然後請教。”須臾文成,呈上閻公。公視之大喜,遂令左右,從上至下,遍示諸儒,一個個麵如土色,莫不驚伏,不敢擬議一字。其全篇刻在古文中,至今為人稱誦。閻公乃自攜王勃之手,坐於左席道:“帝子之閣,風流千古;有子之文,使吾等今日雅會,亦得聞於後世。從此洪都風月,江山無價,皆子之力也!吾當厚報。”

正說之間,忽有一人,離席而起,高聲道:“是何三尺童稚,將先儒遺文,偽言自己新作,瞞昧左右,當以盜論,兀自揚揚得意耶!”王勃聞言大驚。太守閻公舉目視之,乃其婿吳子章也。子章道:“此乃舊文,吾收之久矣!”閻公道:“何以知之?”子章道:“恐諸儒不信,吾試念一遍。”當下子章遂對眾客之前,朗朗而誦,從頭至尾,無一字差錯。念畢,座間諸儒失色,閻公亦疑,眾猶豫不決。王勃聽罷,顏色不變,徐徐說道:“觀公之記問,不讓楊修之學,子建之能,王平之閱市,張鬆之一覽。”吳子章道:“是乃先儒舊文,吾素所背誦耳。”王勃又道:“公言先儒舊文,別有詩乎?”子章道:“無詩。”道罷,王勃遂起身離席,對諸儒問道:“此文果新文舊文乎?後有詩八句,諸公莫有記之者否?”問之再三,人皆不答。王勃乃拂紙如飛,有如宿構。其詩曰:

滕王高閣臨江渚,珮玉鳴鑾罷歌舞。

畫棟朝飛南浦雲,珠簾暮卷西山雨。

閑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

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

詩罷,呈上太守閻公並座間諸儒、其婿吳子章看畢。王勃道:“此新文舊文乎?”子章見之大慚,惶恐而退。眾賓齊起坐向閻公道:“王子之作性,令婿之記性,皆天下罕有,真可謂雙璧矣!”閻公曰:“諸公之言誠然也!”於是吳子章與王勃互相欽敬,滿座歡然,飲宴至暮方散。眾賓去後,閻公獨留勃飲。

次日,王勃告辭,閻公乃賜五百縑及黃白酒器,共值千金,勃拜謝辭歸。閻公使左右相送下船,舟人解纜而行。勃但聞水聲潺潺,疾如風雨。詰旦,船複至馬當山下,維舟泊岸。王勃將閻公所贈金帛,攜至廟中,陳於中源水君之前,叩頭稱謝。起身,見壁上所題之詩,宛然如新。遂依前韻,複作詩一首:

好風一夜送輕舟,倏忽征帆達上流。

深感神功知夙契,來生願得伴清幽。

王勃題詩已畢,步出南門,欲買牲牢酒禮以獻。看岸邊船已不見了,其舟人亦不知所在。正猶豫間,忽然祥雲瑞靄,籠罩廟堂,香風起處,見一老人坐於石磯之上,即前日所見中源水君。勃向前再拜,謝道:“前得蒙上聖助一帆之風,到於洪都,使勃得獲厚利。勃當備牲牢酒禮至廟下,拜謝尊神,以表吾心。”老人見說,俛首而笑:“子適來言供備牲牢者,何牢也?吾聞少牢者羊,大牢者牛。禮:諸侯無故不殺牛,大夫無故不殺羊。吾豈可以一帆風,而受子之厚獻乎!吾水府以好生為德,殺生以祀,吾亦不敢享也,更不必費子措置。

適來觀子廟下留題,有伴我清幽之意,吾亦甚喜。但子命數未終,凡限未絕,更俟數年,吾當圖相會耳!”王勃遂稽首拜謝道:“願從尊命!然勃之壽算前程,可得聞乎?”老叟道:“壽算者,陰府主之,不敢輕泄天機,而招陰禍。吾言子之窮通,無害也。吾觀子之軀,神強而骨弱,氣清體羸,況子腦骨虧陷,目睛不全。子雖有子建之才,高士之俊,終不能貴矣!況富貴乃神主之,人之一鍾一粟,皆由分定,何況卿相乎?昔孔子大聖,為帝王師範,尚不免陳蔡之厄。所謂秀而不實者也。子但力行善事,而自有天曹注福,窮通壽夭,皆不足計矣!子切記之!”於是與勃作別。叟行數步,複又走回,對王勃道:“吾有少意相托:子若過長蘆之祠,當買陰帛,與我焚之。”王勃道:“此何由也?”老叟道:“吾昔負長蘆之神薄債未償,子可與吾償之。”王勃道:“非勃不舍,適來觀上聖殿上,金錢堆積如山,何不以此還之?”老叟道:“汝不知殿上之錢,皆是貪利酷求之人,害物私心之輩,損人益己,克眾成家。偶一過此,妄求非福,神不危而心自危之。所以求獻於廟。此乃枉物,譬如吾之贓矣,焉敢用哉!”王勃再拜受教,老叟即化清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