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才識過人,性剛脾急(1 / 3)

學識才智

鄂爾泰等於乾隆年間編纂的《清世宗實錄》中是這樣介紹世宗雍正:

天表奇偉,隆準頎身,雙耳半垂,目光炯照,音吐洪亮,舉止端凝。……幼耽書詩,博覽弗倦,精究理學之原,旁徹性宗之旨。天章濬發,立就萬言。書法遒雄,妙兼眾體。每籌度事理,評騭人才,因端竟委,燭照如神。韜略機宜,皆所洞悉。

人臣評論君主多有溢美之詞,鄂爾泰等對其人主雍正自也難於例外,不過所說他的才能倒基本上合於其的實況。他說話聲音很高,有朝鮮文獻可作佐證。《李朝實錄》記載該國使臣李於雍正元年回國,向國王報告,親見雍正“氣象英發,語言洪亮”。

雍正自幼接受嚴格的教育,掌握了滿文和漢文。他當皇子的時間較長,盡有時間讀書,他自己說:“幼承庭訓,時習簡編。”登極之後,為了“敷政寧人”,繼續學習,舉行經筵。他把儒家的“四書”、“五經”爛記於胸,並有自己的理解,不像章句腐儒,咬文嚼字,在儒家聖賢的字句裏轉悠,毫無發明創見。他對這種人也很看不起。如前述對會試“士人當有禮義廉恥”論題的試卷表示不滿,說那些貢士們的見解都是老生常談,“識量狹隘”。五年(1727)八月初六日經筵,講官鄧德、蔡世遠講解“文行忠信”,雍正批評說,講章內將文、行、忠、信分為四端,缺乏貫穿的解釋,他認為:“仁義道德之理見於詞章者為文,見於躬行者為行,實有諸己則為忠,誠孚於物則為信。分之固為四端,合之則此一理,聖人四教,即謂之一教亦可。”他把仁義道德的觀念貫穿於文行忠信之中,即以仁義道德解釋文行忠信,使它們凝為一體,就比那些章句經師講解高明了。雍正又說,在書經講義裏,謂人君以天之心為心,臣下則以君主之心為心,他認為這同君臣一德一心觀念不合,君臣都要以天心為心。人臣以人主的意願為意願,本來就是要忠君,現在以天心為心,要對天負責,這是對臣下的要求更高了。對於儒家講的智、仁、勇,雍正也有他的理解,他認為:

聖人統言智、仁、勇,乃一貫之義,如遇有益於民應行之善政,見得透徹,即毅然行之,則是勇以行其智,勇以全其仁,智仁勇未嚐非一事,若將三字誤會,恐涉於匹夫之勇,婦人之仁,奸徒之智,反將聖人之言誤解矣。

雍正看清智、仁、勇三者的聯係,以其之智,認識教和刑的相輔相成關係,所以他“治天下,不肯以婦人之仁弛三尺之法”。

雍正因熟於儒家典論,所以能熟練地應用它“敷政寧人”,教育百官。如在豫撫石文焯二年(1724)二月的一份奏折上批道:“諺雲說得一丈,不如行得一尺,宣聖所以聽言必觀行也。積年老吏之習,不合封疆重任之體,總要規模弘闊,誌慮精白,不屑屑於市恩避怨,方為無忝厥職”。在此,雍正是用孔子的話教育屬下改變積習,言行一致。一次石文焯奏報嚴查白蓮教一事,雍正批示:“涓涓不塞,流為江河。所以聖人謹於防微杜漸,若不除之於早,其害必致蔓延,此事慎毋泛泛視之,一者整齊風俗,潔清地方,二者抑邪扶正,消彌禍患於未形也”。山東巡撫嶽濬折奏給予赴粵教種旱田的農人的旅費及家口安置情形,雍正要他從豐贍給,朱批中指示:“孟子雲上農夫食九人,則是眾口所賴者,惟此一夫,今離鄉遠出,所給銀兩辦裝可矣,養家之資或恐不敷耳”。七年(1729)六月初四日,廣西巡撫金請安折得到的朱批是:“朕躬甚安,今歲愈覺健壯,此皆蒙我皇考聖靈佑庇之所致。詩雲欲報之德,昊天罔極。朕三複斯言,增感曷已”。

經學、史學是相聯係的,雍正不僅洞悉經學也很諳熟曆史,當政期間,能吸取前代經驗,改善和加強他的統治。清朝以前,對曆代帝王的崇祀,隻及開創之君二十一人,從祀的功臣也隻有三十九人。雍正認為那些雖非創業的君臣,也有統治經驗值得吸取,值得尊崇,他說:

三代以上,若夏啟之能敬承,殷之太甲、太戊、武丁,周之成王、康王、宣王,頌美詩書,光耀史牒。三代以下,英君哲後,或繼世而生,則德教累洽,或間世而出,則謨烈崇光,胥能致海宇之乂安,躋斯民於康阜,嘉言傳於信史,善政式為良規。至凡蒙業守成之主,即或運會各殊,屯亨不一,苟無聞於失德,鹹帝命所寵綏。至於曆代名臣:

亦皆川嶽鍾靈,為時輔佐,功在社稷,德協股肱,比諸從龍之彥,何多讓焉。因此,增祀守成的帝王一百四十三人,功臣四十人,並作《曆代帝王廟碑文》,以記其事。魏征諫唐太宗,上“十思疏”,希望君上知足自戒,止興作以安民,謙衝自牧,慎始敬終,虛心納下,去讒邪,慎刑法。雍正認為魏征君臣論治,需要吸取,親書“十思疏”,置於屏風,朝夕觀覽,又親書多幅,頒賜給田文鏡等寵臣,以便君臣互勉共勵。除此之外,他借評論曆史人物、事件、製度,以訓誨臣下之處尚多。如賜戶部“九式經邦”匾額,賜文以周製要求戶部忠於職守:“《周禮》以九式之法均節國之財用,職綦重焉,尚其平準出納,阜成兆民,毋曠乃守。”

雍正才是倡三教同源之說,學兼佛老。他能崇佛用佛,乃因通於佛學。

就自然科學而言,雍正說在皇子時代,奉其父之命,教習裕親王福全之子保泰“經書算法”。那時的保泰年少,可想所學算法不過是初等的,其實雍正本人對此所知亦十分有限。大體說來,雍正的自然科學知識遠不及其父,也不及於其兄允祉、其弟允祿等人。他迷信天人感應說,不可能深入鑽研和相信自然科學,相反,他用自然科學的知識為他的敬天愚民政策服務,說搞天文律曆,“用以敬天授民,格神知人,行於邦國,而周於鄉間”。

雍正極其迷信神鬼命運。辦事一定選擇黃道吉日,如嶽鍾琪西路軍大本營遷移,由雍正看曆書選定,通知移營時間、日期。有的地方官赴任雍正也給他擇定出發日子。他事事講求吉祥如意,大臣出行,賜予如意,每到過年,諸王大臣向他進呈如意,“取吉兆之意”。他篤信八字,如他知道年羹堯的八字,有一次年要進京陛見,雍正沒批準,而向其說明不準進京的理由是,“有看八字人說年熙不宜你來”。又告訴年:“你的真八字不可使眾知之,著實審密好。番僧中鎮厭之事,實不能侵正人,雖屬荒唐,然亦說不得全無,未免令人心彰些”。這是怕被人知道八字,遭仇家厭勝。他又要求年羹堯把嶽鍾琪的八字告知於他。他還要鄂爾泰報告八字,鄂爾泰覺得這是受到皇上極大關懷,他則告訴鄂爾泰:因你身體弱,故要你八字,看你的壽數,今知竟是“大壽八字,朕之心病已全愈矣”。因信八字,和算命的便有不解之緣。有個浙江人史瞎子,名聲很大,所謂“言休咎奇中”,有人把他推薦給雍正,可能奏對時說了不中聽的話,被發遣到遼左為民。

雍正文思敏捷,在日理萬機之中,親自書寫朱諭、朱批,少則數十字,多則上千言,都是一揮而就。他的朱諭,從存於中國第一曆史檔案館的所見,書寫都很整潔,文字流暢,間有口語,很少塗抹。朱批、朱諭不是為作文,也不是為發議論,是處理政事,於行文之中,說明他對某事處理意見,全係政事內容,更可見他的才思和從政能力相一致。朱批、朱諭是這兩方麵才能的結合。從以下兩件給年羹堯的朱諭中便可看出一二。一件:

使臣中佛保等回來所奏之折,抄來發於你看。未出爾之所略。但你臨行之奏,待他來人少輕淡之論,朕少不然。朕意仍如前番相待,何也?今換人來矣,想策汪疑根敦,與事無益,二者朕總實在推心置腹,不因彼變遷而隨之轉移,總以無知小兒之輩待之,體理複彰,你意為何如?再其所請求之事,逐款當如何處,將你意見寫來朕看。他如此待留羅卜藏丹津之意,你意為何如?他的人來,一路上仍加意令其豐足感激,可速諭一路應事官員知悉。再他又向藏之論,此信未必也。可速速詳悉逐條寫奏以聞。特諭。

從原件可知,這二百餘字中,隻抹去“料”字,改為“略”字,再則加了“如”、“此”二字。另有一件,原文是:

都中一切蒙古王子、台吉和喇嘛聞郭隆逆僧一事,皆大有敢怒而不敢言之色,此種愚頑總不論是非情理,迷惑於此無理之道者,實不可解。並拉什、特古特等聞之,皆為之辨〔變〕色,雖口中挫掙雲是,光景甚屬可笑。因此,朕之佛法實超出於此輩庸僧,時將正經佛法開導他們眾蒙古王子、台吉等好幾次矣。然皆有貌感而心不然之景。雖然你知道了,北邊一帶蒙古之眾心亦不可不照顧。朕借此機會亦欲言明正經佛法,嚴敕喇嘛護教,當端其本,敬僧必擇其人,連京中一切庸俗番僧,皆嚴示一番。特令你知道留心,但再若如有如前當行處,亦不可因此姑容。善後之策,甚屬緊要,不可因小而誤大,圖緩而略急。朕之聞見,全諭你來,你知道後隻管相時度機而行,你的見識再不得錯的,朕信得及。

全諭約三百言,從全文上看隻塗改一字,添增十餘字。雍正在一天之中如此朱批很多,因是處理政事,當然一定很認真,一定要深思。但一天處理那麼多政事,寫那麼多朱批、朱諭,不可能在每一篇上用很多時間。所以還是他才能出眾,思路清晰,援筆立就。

康熙皇帝的皇子們多擅長書法,康熙三十八年(1699)王士禛看到允祉的作品,讚歎“遒美妍妙”,又說“東宮暨諸皇子皆工書如此,蓋唐宋明以來僅見之盛事也”。這就把雍正也包括在內了。雍正元年八月,《景陵聖德神功碑》碑文撰成,雍正命善於書法的允祉、允祐和翰林院中書法精妙者書寫。他說自己學過康熙的書法,得到其父的“嘉獎”,這時也書寫一過,以便與諸臣比較選擇,以供刻石。他說這不是“自耀己長”,不過是為表示對其父的恭敬。顯然,他自認為有精於書法的特長。據記載,康熙欣賞他的書法,每年都令他書寫扇麵,多達一百餘幅。他留下的手跡很多,大多是小字行書,今藏中國第一曆史檔案館的賜年羹堯寶石的朱諭、命寵信督撫推薦懂得醫學的人的諭旨等原件,均可看出他運筆流暢、嫻熟,結構嚴整的書法功力。

政治才能

說到雍正的政治才能,突出表現在三個方麵,一是比較了解下情,二是比較了解自己,三是建立在這種了解基礎上革新時政的抱負。

雍正把他和其父康熙作了一個比較,說他事事不及其父,“惟有洞悉下情之處”,比其父高明。他認為康熙八歲即位,深居宮中,很難了解真實情況,因為“大小臣工方欲自行其私,又孰肯敷陳其弊;在朕居子臣之位,定省承歡,又有不便陳言之處。以朕為皇考之愛子尚不能言,則皇考果何從而知之乎?”而他自己則有藩邸四十餘年的親身閱曆,了解官場和政治實施情況:“凡臣下之結黨懷奸,夤緣請托,欺罔蒙蔽,陽奉陰違,假公濟私,麵從背非,種種惡劣之習,皆朕所深知灼見,可以屈指而數者。”他又因在藩邸時間長,閱曆深,自認為“較之古來以藩王而入承大統,如漢文帝輩,朕之見聞,更遠過之”。雍正即位之後,他通過奏折製度,派遣侍衛和親信私訪,以及一般的官方公文等途徑,了解吏治民情,比較多地掌握了地方的真實情況。同時政事是他親自處理的,事態的發展變化也就能在他的洞鑒之中。如程如絲貪汙案,為年羹堯所揭發,受蔡珽的阻撓,當年羹堯出事之時,雍正命石文焯前往四川審理,石文焯因過去同年羹堯有交往,這時更怕再審出實情,落個包庇年的罪名,就做出了有利於程如絲、蔡珽的奏報。後來蔡案發生,要重審程案,雍正還打算派石文焯去,為了他能秉公審處,給他如下批示:

程如絲夔州慘傷私商一案,汝前番審鞠大有不協之處,今另行審查,或著汝赴川亦未可定。不必驚慌,朕諒汝彼時原有許多不得已處,雖然終受軟懦依違之累,有失公正剛方之體,不合為蔡珽所欺,又欲避年羹堯向日之形跡,未免傅會其間,今恐逃坑複落塹矣。

雖然在這件事情中,雍正原有欲誅年羹堯而偏袒蔡珽、程如絲之病,石文焯迎合而為程如絲開釋,不能怪罪於石文焯,但雍正了解石文焯、年羹堯關係,洞察他的腑肺,分析他的思想入情入微,無不肯綮。雍正曾讓署湖廣總督福敏路過河南向田文鏡轉傳諭旨,後發現有訛誤,又命浙江觀風整俗使王國棟路過開封時加以改正,為此,田文鏡折奏,說一般人隻知“皇上操生殺予奪之大權而可畏,而不知皇上稟至聖至神之聰明而不可欺”。雍正實在了解下情,不易被臣下蔽錮。

雍正把他同其父作比較,也是對自身的了解,自雲洞悉下情,是有自知之明的一個方麵。他相信自己政治上成熟,意誌堅定,一往直前實施既定的方針。五年(1727),他說:

朕年已五十,於事務經練甚多,加以勤於政事,早夜孜孜,凡是非曲直尚有定見,不致為浮言所動。他對自己的了解還表現在有較強的自信心上。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在直隸總督李紱的一份奏折的朱批中,極言自身的見識超過他的臣下。他朱批道:

爾自被擢用以來,識見實屬平常,觀入目力亦甚不及。朕但取爾秉彝之良,直率之性而已。凡聆朕一切訓諭,如果傾心感服,將來智慮自當增長擴充。……爾誠不及朕遠甚,何也?朕經曆世故多年,所以動心忍性處實不尋常,若能精白自矢,勉竭同心合德之誠,朕再無不隨事訓誨玉成汝之理。倘以為能記誦數篇陳文,掇拾幾句死冊,而懷輕朕之心,恐將來噬臍不及。朕非大言不慚,肆誌傲物,徒以威尊淩下之庸主,極當敬而慎之,五內感激,庶永遠獲益無窮,爾其欽承此諭毋忽。雍正要這位有文名而又剛直的臣下服他,這並非他專恃帝王的權威,也非他不知羞恥地大言不慚,因他自信識見在被教導人之上,自信不是庸愚的人主,能夠駕馭群臣。他認識自己的地位,懂得做皇帝的難處,他不止一次地講“為君難”,如說:若對弊政不加改革,眾人會說皇帝懈於政務,若竭力整頓,又會被人目為苛刻。對於言官的意見若不采納,則是不能受諫,若以其言謬妄而加處分,則是堵塞言路,怎樣做才好呢?他感到這是“為君之所以難也”。他因此鑄造了“為君難”的玉璽。這樣認識自己的地位,有利於處理政事。他還知道在帝王寶座上,要使自己政策正確,要真正吸取臣下意見,就要反對他們的揣摩迎合,為此屢發諭示:“爾諸臣宜矢公矢慎,共襄盛治,嗣後務宜屏去私心,勿事機巧,凡事隻求當理,即合朕意,逢迎之術,斷不可用。朕在藩邸,洞悉諸弊,豈有向以為非,至今日而忽以為是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