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冬陽融融,黛玉見難得好天氣,便和紫鵑慢慢踱出瀟湘館,沿著曲折的小徑,邊走邊看,不覺來到櫳翠庵外,見庵內修竹青青,零落的殘梅時有暗香飄來,黛玉素知妙玉心性,剛想繞開,卻聽“吱”一聲,走出一個氣質清高,淺灰佛衣的女尼,黛玉一看,正是妙玉。
黛玉見得妙玉出來,便上前道:“妙公別來無恙。”妙玉見是黛玉,說道:“瀟湘子緣何到此?”黛玉道:“今見天色尚好,隨意走走,不想驚擾了妙公清修。”妙玉道:“哪裏,既已到此,何妨入庵一敘。”黛玉道:“那打擾了。”說完,隨著妙玉進了櫳翠庵。
進得庵內,但見龕焰猶紅,佛香嫋嫋,黛玉上前拜了菩薩後,自坐在一旁的榻上。妙玉親自取來上次黛玉喝茶用過的點犀杯,斟了一杯遞與黛玉,黛玉見物睹人,不由想起上次和寶玉、寶釵一起喝茶的情形,隻是如今他們二人金玉良緣有期,而自己依然是孤身獨影,一時又有些出神。
妙玉道:“上次經過瀟湘館時,聽得瀟湘子撫琴,但覺音調清切,憂思滿腹,想塵世間,陰晴圓缺,聚散離合,萬事難全,瀟湘子蕙質蘭心,怎能參不透呢。”黛玉歎道:“一時憂思難遣,賦予琴上,倒叫妙公見笑了。”
妙玉道:“前世因,今世果,今世因,後世果,萬事皆有因,有因必有果,一切皆是空,萬緣當放下,瀟湘子豈不聞‘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黛玉道:“聽聞妙公一席話,黛玉頗有茅塞頓開的感覺,佛家心則靜,靜則靈,靈則慧,黛玉倒也想‘拋下三千煩惱絲,入我佛門一笑逢’,與妙公一起參禪悟心。”
妙玉淡淡一笑,道:“瀟湘子才華出眾,玉心純厚,自是後福無窮,又豈是我佛門中人。再者,坐亦禪,行亦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又豈分檻外檻內。”黛玉默然,妙玉見此,也自默默誦經,庵外,冬陽暖暖的照著幽幽翠竹,殘殘紅梅。
坐了一會兒,黛玉便起身辭別,妙玉站起道:“臨別贈瀟湘子一言:春來花自清,秋至葉飄零,無窮般若心自在,語默動靜體安然。瀟湘子請走好,妙玉不遠送了。“說完,自顧坐在蒲團上默默誦經。黛玉素知妙玉心性,便不為意,細細默念了一遍,離去不提。
待得黛玉慢慢的走遠,妙玉才緩緩站起身來,目送著黛玉漸行漸遠的身影,不禁想起大觀園裏那個麵如春花,色如秋月的寶二爺,隻是不知麵對金玉良緣的他是否能夠悟透這其中禪機,忽想起原來剛才哪是在勸黛玉,分明是在勸自己,不覺一陣耳熱心跳,忙低眉斂目,把“禪門日誦”又默念了幾遍。
且說寶釵自娘娘賜“金玉良緣”後,大觀園自是不進,平時就連“寶玉”二字也不提起,每日不是和薛姨媽理理家務,就是和鶯兒做做針線,榮國府發生的事雖不過問,但從薛姨媽和鶯兒的口裏還是知道了黛玉的事,心裏不禁暗暗為她欣喜。
一日,天氣晴好,寶釵吩咐鶯兒把平時不穿的衣被拿出來晾曬一下,自己則坐在裏屋炕上做針線。忽聽鶯兒驚喜的喊道:“姑娘,林姑娘來了。”寶釵一愣,這是自賜金玉良緣後,黛玉第一次來梨香院。寶釵剛要下炕,卻見黛玉已搖搖的走了進來。
寶釵望著一如平日纖瘦的黛玉,叫了聲:“妹妹。”眼圈忽的紅了。黛玉見狀,心裏也是五味俱全,恨也不是,憐也不是,繼而又安慰自己,反正金玉良緣已成,自己也已經放下了,又何必再去計較什麼,於是便笑著道:“寶姐姐,多日不見,你怎麼也變得像妹妹一樣多愁善感了。”繼而又做恍然大悟狀,說:“我知道了,一定是要做新娘子了,心裏舍不得我這個妹妹,才如此的。”
寶釵強笑道:“真真你這張嘴,還是那麼讓人又氣又愛的。”說完,拉著黛玉坐到暖炕上。
寶釵看著黛玉眼波流轉,巧笑嫣然的模樣,不禁低聲問道:“妹妹,你不恨我嗎?”黛玉望著寶釵欲言還訴,忐忑不安的樣子,心裏一軟,忍不住拉著寶釵的手說:“寶姐姐,我怎麼會恨你呢。金玉良緣乃是娘娘所賜,憑誰也無法更改,再說你不是說過‘千裏姻緣一線牽’嗎,我們各人的姻緣是早就注定的,那你和二哥哥的親事也是命裏早就注定了,人各有命,一切隨緣,我已經看透了,又怎會怪你呢。再說,對二哥哥來說,也許你才更適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