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如雲突然狂笑了一聲,他猛然右手一翻,已把伍青萍摔了出去。
伍青萍無意之中,她再也沒想到,白如雲會對她這樣,頓時被摔出了文許,“砰!”的一聲,撞在了牆角之上,她口中“啊!”了一聲,一時嚇得花容失色!
白如雲哈哈大笑了幾聲,朗聲道:“伍青萍!你不是走了麼?”
伍青萍傻傻地點頭,白如雲突地厲叱道:“那你為什麼還要回來?”
“為什麼還回來?你說?”他大聲地吼著,連這所半傾倒的小竹樓,都不禁瑟瑟地搖晃起來。
伍青萍想不到白如雲,竟會變得如此冷漠,當時連驚帶嚇,一時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她拚命地叫道:“我……我是回來看你的!”
白如雲一抬腿,踢起了一張椅子,怪笑了一聲,呸道:“看我?哈哈!你還會想到我?”
他的笑聲,幾乎把伍青萍的耳朵都要震聾了,他走近了一步,冷笑道:“伍青萍,你不要把我看輕了,你以為我愛你麼?你以為我少不了你麼?”
他的臉色,這一霎那變得十分恐怖,他伸出那隻顫抖的手,指著牆角萎縮的伍青萍,更加大聲地道:“我曾經告訴過你,我永遠和你們是不同類型的,你們虛假,做作……畏首畏尾……”
他一口氣說到這裏,卻為伍青萍的大聲哭泣所驚得頓住了!
伍青萍邊哭邊道:“好!好!我是虛假,做作……現在我一切都明白了,你原來是這種人!早知道我也不回來了!”
白如雲狂笑了一聲,道:“你回來是為我?哈……伍青萍你也太把我當小孩子了!”
他聲音變得十分淒愴,伍青萍更是捂著雙耳哭成了一片。
白如雲一閃身,已躥到了她跟前,猛然用雙手,把她捂在耳上的一雙手分了開來。
伍青萍驚道:“你要怎麼樣?”
白如雲冷笑道:“說謊的女人!你是為龍勻甫,是為了龍勻甫你才回來……”
伍青萍不由得拚命地咬著下唇,眼淚一滴滴地淌了下來,她的內心感到受了極大的淩辱,不由點了點頭,道:“是又怎麼樣?”
出乎意料之外,白如雲並沒再有更厲害的舉動,池卻反而把手鬆開。
他一連後退了好幾步,伍青萍見他這樣,心中反倒一軟,暗責自己這句話說錯了,她的臉霎那間緋紅,她低頭哭叫道:
“夠了吧,夠了吧,你不是要我這麼說嗎?現在我說出了總行了吧?”
白如雲這一會兒,卻像一個呆子也似的,他望著伍青萍苦笑了一下道:“對不起,我嚇了你,可是,現在這總算一切都明白了!”
他揮手道:“你走吧!”
伍青萍這時心也傷透了,她由地上站了起來,拉了一下發皺的衣裳,道:“我走……我是要走嘛!”
白如雲直直地站著,補了一句道:“永遠也不要。回來了………我討厭你!”
伍青萍哭得更大聲了,一麵回道:“我也討厭你!”
她哭著又道:“這間竹樓,你愛怎麼拆就怎麼拆,我也不管了,我看著它和看著你一樣氣!”
白如雲怪笑道:“這個我自會處理,你更不要管了!”
他猛然走近一步,有力地道,“伍青萍,你不要觸怒我,我會對你不客氣的!”
伍青萍回過頭來,大聲哭道:“你還能對我怎麼樣?……大不了把我殺了,可是我並不怕死,你殺吧!”
她把粉頸伸了出來,白如雲苦笑道:“我幹嘛要殺你?”
伍青萍見他氣消了,不禁哭得更傷心了,也不再在這個地方逗留了。
她走下樓梯,才下了兩步,白如雲客氣地道:“請你再等一會兒。”
伍青萍回過頭來,抽搐道:“我們之間已完了,不是嗎?”
白如雲點點頭道:“本來也沒好過,談不到什麼完不完?”
伍青萍心想;“好狠心的白如去,這種人還有什麼值得愛的,我何必還為他傷心?”
想著氣得頭一甩,又要走。
白如雲冷笑道:“我請你等一會兒就不可以麼?”
這個怪人,他的話仍然是充滿了力量,伍青萍終於停住了腳步,半皺著眉頭道:“什麼事,你說吧?”
白如雲這時伸手入懷,摸了一會兒,抖手打出一物,冷笑道:“這東西你還是拿回去吧,不要弄髒了我的衣服。”
伍青萍見地上隻是一個紙團,不由怔了一下,慢慢拿了起來,打開一看,她的臉霎時紅了。
原來那正是不久以前,她留下給白如雲的詩句,這時看起來,真是不勝悲楚,她心中暗付道:“原來這東西,一直都放在他身上啊”
可是,現在她卻不願多想了,當時順手把紙團往身上一揣道,“就是這點事麼?”
白如雲冷笑了一聲道:“還有,你等一會兒,請在這裏不要走。”
伍青萍正想問為什麼,白如雲已長嘯了一聲,拔身而起,霎時間落在水麵了。
那嘹亮的歌聲:
“悠悠天地心,
淒淒斷腸人。
……
我有千腔仇。
世人皆我敵。”
伍青萍不由在白如雲的歌聲中飲泣了,她低頭泣道:“狠心的白如雲,……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你失去了我,你會後悔的!”
淒冷的長夜裏,這所石牢之內,各自臥著兩個老人,他們相互地歎息著,訴說著。
哈古弦打著嗬欠道:“老道,你睡了麼?”
墨狐子秦狸嘻了一聲道:“睡著了還說話?”
哈古弦由白骨床上,翻身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道:“他什麼時候,請我出去啊?”
秦狸歎道:“你何必為此煩心?想開了點,也就沒事了,你看我,吃飽了飯,翹著二郎腿,不是也怪舒服的麼?”
哈古弦笑道:“誰能跟你比?我是有家室的人啊。”
墨狐子嘻嘻一笑道:“那有什麼辦法呢?隻有等小鬼頭再來的時候,我去給你說說情,也許是有點辦法。”
哈古弦禁不住又罵了一聲,恨恨道:“這小子要對我老人家這樣,那可有他後悔的時候,我是記仇的。”
墨狐子秦狸噗嗤一笑,道:“得了吧,人生不如意事十常**,也許你老兄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
哈古弦翻了一下白眼道:“你別他媽的罵人了,還有什麼福?”
不想方說到這裏,窗外一蒼老聲音笑道:“秦老頭全說對了,真是塞翁失馬,……二位老朋友久違了!”
二人都不由大吃一驚,各自飛撲到了窗口,由那拳頭大的空隙,向外一看。
卻見石門處,那長竹竿挑著的燈下,正站著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兒。
這老頭兒高高的個子,白皙的皮膚,身著皂色長緞袍,腰係古銅儒巾,背後係著一口古雅形式的長劍,兩道白眉又長又密,緊緊地壓在眼皮上,一雙眸子,卻是欲開又合著,露出炯炯神光。
墨狐予秦狸怔了一下道:“朋友,你是何人?這地方豈能隨便就闖進來,莫非不知有我墨狐子在此麼?”
老人嗬嗬大笑道:“得了吧,秦胡子,別打官腔了……我們有幾十年不見麵了,來看看你,莫非有錯了麼?”
說著老人眸子一轉,看著哈古弦嘻嘻一笑道:“天音兄也在此,倒真是想不到,哈哈。”
“天音”,正是哈古弦的名字,已多年不為外人道及了,此時這老人脫口呼出,二人更不由一驚。
哈古弦張大了嘴說道:“朋友,恕老夫眼拙,閣下大名怎麼稱呼,如何識得老夫?”
這老人手招銀髯,細目往兩人各自一掃,不由嗬嗬大笑了起來。
秦狸和哈古弦都不由發楞了。
老人笑了一陣,淒然地搖了搖頭,說道:“七十年江湖歲月,白了頭發,莫怪二兄是認我不出了。”
秦狸道:“朋友,你到底是誰呀?”
老人走近了一步,左手微微一揚,這才現出他左掌心上,銅錢大的一顆紅痣。
哈古弦首先啊了一聲,怪笑道:“原來是木兄,真是失禮了。”
秦狸不由皺眉道:“他是誰?……我怎麼看不出來了。”
哈古弦隔牆怪笑道:“老道,他就是木蘇啊,如今,人家是三百老人中的老大了。”
秦狸不禁心中一動,口中哦了一聲,說也奇怪,他聽到了“三百老人”四字時,那張老臉上,居然會現出了一陣緋紅之色。
這時哈古弦和木蘇,都不禁大笑了起來。
木蘇嘻嘻笑道:“還是天音死記性好,不過秦胡子記性也太壞了,我和他少年時曾在一起相處過。”
墨狐子秦狸這時也哈哈地笑了,他伸出一隻枯瘦的老手道:“你這一提我倒想起來了,你不是外號叫什麼旗杆兒的木又平兄麼?”
木蘇笑道:“對了,我就是木又平,可是後來又改了名字,旗杆兒這外號,已沒有人知道了。”
秦狸不禁哈哈大笑了起來。
木蘇反倒顯得十分尷尬,隻是笑著搓著雙手,哈古弦也不禁扭頭看秦狸問道:“什麼事這麼好笑啊?”
秦狸這才繃著臉,看著哈古弦,一隻手指著木蘇,忍不住又哈哈地笑了起來,半天才道:“那時候,我十三歲,他十五歲,他大我兩歲……”
說著又頓了頓,木蘇連連點頭道:“不錯,我是大他兩歲。”
老道吃吃笑道:“我們是在一個莊上,還是對門兒,隻是我們卻不大好……”
木蘇想不到老道居然翻出舊帳來了,一時之間不知他要說些什麼?隻是看著他微笑。
因為能夠會見到一個自小的朋友,尤其是在百歲以後,這該是令人多麼興奮的事啊。
雖然過去也許並不都是愉快,然而,隻看著彼此的須發,也就會為濃厚的感慨所陶醉了。
哈古弦皺眉道:“不要先笑,倒是說啊?”
秦狸點頭笑道:“我說,我說!”
遂扭頭向木蘇道:“又乎,有一次,你被你爹老芋頭,吊在一棵槐樹上用鞭子打,你還記不記得?”
木蘇尷尬一笑道:“小時候挨打,還不是常事,你還不是被打過?”
秦狸又嗬嗬笑了兩聲,道:“你聽呀,你被吊著,一直到晚上,都沒人給你送飯,也沒有人去理你,那時候天又下雨了……你……”
木蘇忽然臉色一緊,忙插口問道:“秦胡子你記性果然不錯,這些古老的事了,還提它幹嘛呀?”
不想哈古弦聽出了味,大聲道:“老道說下去,說下去,天下雨了怎麼樣?”
秦狸不由長歎了一聲,苦笑著搖了搖頭,翻了一下眼皮,木蘇也低下了頭。
哈古弦不由大奇道:“咦!你們怎麼了?老道,你倒是說啊?”
秦狸抬起了頭,一掃滑稽玩笑之態,點了點頭道:“是的,天晚了,又下大雨,又打雷,木又平被他爹老芋頭吊著,沒人理……”
木蘇不自然地笑道:“算了,提她幹嘛,你的嘴還是那麼刻薄?”
秦狸苦笑道:“莫非你忘了她麼?”
木蘇不由一呆,遂又哈哈笑道:“老道,今夜我來,不是來談這些小時候的事啊!”
哈古弦忙製止道:“不,不行,要談,要談,我就從不知道,木老大還有這麼一檔子事呢?”
秦狸這時抬頭看著黑沉沉的天,無限的往事,都在他腦中一幕幕地展開。
他微笑了一下道:“我雖然乎日和又平兄不大好,是因為他大我兩歲,老愛欺負我,可是他人倒是挺好的!”
他看丁木蘇一眼,木蘇臉上掛下了一絲微笑,似乎同意老道說的話,並且多多少少還表現出一些歉意。
哈古弦已聽呆了。
秦狸頓了頓又道:“所以,我不忍心,夜裏淋著大雨,偷偷跑到老槐樹下去救他。”
才說到此,哈古弦已怪笑道:“嗅,老道心還不錯嘛,現在可不行了!”
墨狐子秦狸瞪了他一眼道:“你不要插嘴,要不然我不說了。”
哈古弦嘻嘻一笑道:“你可真難纏,說你心好也不行!得了,你快說吧!”墨狐子才接道:“不想我走到那棵大樹下頭,這小子卻為人家先救下了……而且……而且……”
木蘇不由臉色一紅道:“這些你都看見了?”
秦狸苦笑道:“我怎麼沒有?”
接著又道:“後來……”
忽然木蘇大吼一聲道:“不要說了,秦狸你再說,我……”
他猛然舉起一隻右手,欲向秦狸擊去,可是中途他又把手放下。
老道並沒有一絲怒色,隻微微一笑道:“其實你並沒有錯啊,說出來反可使你心裏舒服些,不是麼,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