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煙霧飄來，迷了他的眼睛。
等他再次睜眼時，名為“蘇”的少女已經蹲在他的身旁。
“來啦。”他自覺地將馬紮推過去。
“嘿嘿，好久不見。”蘇打量一番他，“小家夥長大不少嘛。”
想當年在廟會上初見時，他是和父親一塊來的，彼時還是個小屁孩，而她這麼多年卻沒什麼變化。
他望著她出神，和自己這些年裏夢中的一般無二。
“看什麼，哪裏露餡了嗎？”蘇見他看著自己，捏了捏臉。光線打在她的側麵，描出一層金色的暈，臉邊覆著的細細白絨半隱半現，除此外，與尋常少女一般無二。
他搖頭，指著她的一襲靛藍衫裙：“款式老掉牙了，像是老婆婆穿的。”
“你才是老婆婆！”蘇皺了皺鼻子。難怪老有人一臉探究好奇地看過來，這能怪她麼，一直待在山上，哪裏知道人類的潮流。
“還在賣這些木頭疙瘩，子承父業？”蘇伸出春蔥般的纖指，百無聊賴地在根雕裏挑挑揀揀。
“沒，一直在外麵上學，偶爾回來幫父親出個攤。”其實每年的廟會，他都守在這裏。
“‘上學’？現在還和過去一樣要上學堂考功名？”蘇回頭，亮晶晶的眼睛裏映著疑惑。
他組織著語言正要解釋，卻見少女已然失去了興趣，重新埋頭於那堆“木頭疙瘩”裏。
“呃，差不多吧。”
——
等他買完炒栗回來時，正見著蘇捏著塊狐狸樣式的根雕，湊近吹了吹，然後滿臉嫌棄地收進荷包裏。
蘇一扭頭與他四目相對。
“……啊。”少女撓撓頭，神色尷尬，沒想到不慎被老板逮了個正著。
“送你了。”也不知他指的是栗子還是木雕。
“嗬嗬，懂事了，知道尊老愛幼。”蘇若無其事地接過炒栗。
他默默想起第一次見麵時，這個不知幾何歲數的家夥為了袋糖炒栗子，把年幼的他敲得滿頭包的景象，哪裏有半分“愛幼”的樣子。
“你也吃人類的食物？”
“圖個滋味罷了。”少女拈起一顆栗子送入口中，下一秒“噗”的一聲吐在了地上。
“味道不對，和以前不一樣。”蘇皺眉看著他，帶著幾分嗔怪。
他訕訕地看著炒栗紙袋上的字樣——“正宗百年老字號”。
看來是騙人的。
“算啦。”蘇閉上眼睛，中指、無名指和拇指並在一塊，掐了個狐狸手訣。
驟然風起，周邊攤位上焚香的爐裏火光倏忽明滅。
煙氣四散，香灰疊落，眨眼間，那些立著的線香齊齊燃了一半。
“飽啦。”蘇呼出一口氣，滿足地說。
“聽說路要修到山裏。”他忽然說。
“嗯，是時候離開這裏了。”蘇滿不在意。
他定定看著麵前熙熙攘攘的人流出神。
狐仙廟會沒有狐仙，聽著也太不像話了，他想。
鑼鼓敲打聲由遠到近，遊神的隊伍抬著轎子緩緩行來。
蘇眯著眼仔細看清轎子裏的狐仙像，然後神色變得驚恐，幾近悲憤地喊：“喂，這裏頭放的到底是誰啊？不會是我吧，太醜了！”
“……”
為了迎合遊客打響宣傳，今年的神像是照著古裝神劇裏的狐狸精形象塑的，妥妥的網紅臉。
“哦！”隻聽蘇隨即又發出了驚歎聲。果然，狐仙大人的喜怒不是凡人所能猜度。
轎子後麵是一列唐妝古服的仕女，蘇很久沒看見這些熟悉的事物，甚是歡喜。
“走了！”蘇站起身來，走入人群。
隻見她捏了個訣，身上的衣飾一變，化為一件淡荷色的高腰襦裙，金線織成的華麗繡紋流淌在輕薄的紗羅披帛上，繞肩曳地，輕盈翩然，蘇的身形也隨之變得豐腴高挑，盡顯嫵媚豐柔，讓人聯想起暮春時節煙雨中遠山的腰線，朦朧而美好。
這一刻，蘇仿佛是從唐畫中走出的盛裝美人。
蘇攏好袖口，踩著很久很久以前在高牆邊偷學來的宮步悄悄混入仕女中。
沒人注意到朦朦煙氣裏發生的異象。
朝前走了一會，蘇忽然停下，回頭朝他狡黠地眨眼，做著口型：
“再見。”
他默默注視著蘇的背影遠去，消失於煙火深處。
再見？
蘇忽略了一件事——人類不同於狐仙，這一次短暫的重逢花了他二十年的時間。
“希望還能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