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克指指自己的腦袋說:“都在這裏,不會忘記的。”
許勝男把這一切都詳細地記錄下來。她覺得自己選擇魯克一點都沒有錯,魯克給了她回報,所有的辛苦沒有白費,她是由衷的喜悅和欣慰,她為魯克驕傲!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魯克翻閱著許勝男給他的課本,像一塊海綿,不知疲倦地吸收著人類的知識。他的學習範圍並不局限於語文,還學習數學、物理、化學、生物、政治、曆史、地理、美術……
許勝男在興奮之餘,一種深切的憂慮在她心裏慢慢滋長:“這樣優秀的半妖人,難道要在牢籠裏關一輩子?等待他的命運究竟會是什麼呢?”
隨著知識的積累,駕馭語言能力的提高,魯克開始和許勝男交談一些更複雜的話題。有一天他突然問:“為什麼我被關在這個透明的牢籠裏,而你們可以享受自由?”
對此許勝男早有心理準備,魯克遲早會提出這個問題的,但當她不得不做出回答的時候,許勝男突然發現早已準備好的說辭是多麼的無力。
她不願意欺騙他,就像母親不願意欺騙自己的孩子一樣!
魯克從她的沉默裏找到了答案。他柔聲說:“我不是人類,我們並不是同類,對嗎?就像你給我看的課本裏說的那樣,我充其量隻是人類的夥伴。
“不過我一直都很奇怪,我能夠為你們做什麼呢?馬可以拉車,狗可以看家,貓可以充當寵物,蜜蜂能夠提供蜂蜜……可是我不具有這些功能呀1
一種異樣的情愫在許勝男的心中湧動,她感到痛苦,就像有什麼東西咬噬著她的心髒。她費力地說:“恐怕比這更糟糕1
魯克想到另一種可能,頓時變了臉色,他猶猶豫豫地說:“難道我跟牲畜還有家禽一樣,向人類‘奉獻’血和肉?”
許勝男搖搖頭,她猶豫了良久,終於決定向魯克透露他的身世。
“如果魯克必須接受他的命運,那他就有權利知道真相1
許勝男為他感到悲哀,她開始向他講述妖怪和人類的爭鬥,講述半妖人的由來,講述殘酷的戰爭,沼南城的變遷,講述遺傳和變異,他同胞的命運。
這些都是魯克所不知道的,課本上沒有提起過,前世的記憶裏也沒有。
他突然間失去了所有力氣,幾乎被殘酷的命運擊倒。
許勝男安慰他說:“你雖然是一個半妖人,但你比任何人類都聰明,如果你能把你的聰明才智用在正途上,將來總有一天會獲得自由的!你要相信我,我從來不騙你1
“正途?”魯克感到非常失望,“究竟什麼是正途?半妖人是邪惡的嗎?你痛恨他們嗎?”
許勝男楞了一下:“半妖人……占領了我們的城市,四處掠奪,把人類變成奴隸和食物……他們沒有權利這樣做,每一個人,不管有多渺小,都擁有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權利。生命是神聖的1
“那麼,半妖人有沒有同樣的權利呢?人類飼養的牲畜和家禽有沒有這種權利呢?”
這個問題把許勝男擊倒了,她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隻能慌張地避開魯克的視線,急匆匆逃回控製室去。
魯克心頭一片茫然,他望著許勝男消失的背影,不知道自己的出路究竟在哪裏。
當天晚上許勝男徹夜難眠,她翻來覆去思索著魯克的質問,她開始反省,有生以來第一次懷疑人類的信條。
她對自己說:“從來都沒有上帝!這個世界不是為人類設計的!所有的生命在一開始都是平等的,人類隻是適逢其會,登上了食物鏈的最頂端。”
但她沒有辦法回答魯克的問題,也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放棄根深蒂固的觀點。
從那以後,魯克不再學習人類的知識,他把所有的課本都撕成碎片,深深埋在土壤中。他無法解開心鎖,變得焦躁不安,整天在封閉的觀察室裏逡巡撕咬,喉嚨深處發出野獸一樣的吼叫,行為舉止越來越像他的那些兄弟姐妹。
魯克逐漸喪失了理智,他在獸化!
看著眼前的這一幕,許勝男痛心不已。
直到這時,她才察覺到自己對這個半妖人的感情。
魯克就像是自己一手養育起來的孩子,她無法放任他一步步走向深淵。她把嘴巴緊緊貼在細小的透氣孔上,用盡全身力氣喚著魯克的名字,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
但是魯克猛地撲過來,握緊拳頭拚命捶打著防彈玻璃,那沉悶的聲響讓她的心都碎了。
許勝男淚流滿麵。她開始向魯克講述人類和人性。她希望魯克能夠自己找到答案。
許勝男不是人類學家,也不是社會學家,她隻能從達爾文的學說講起,告訴他古猿是如何一步步進化成人類的,告訴他勞動和工具在這個過程中發揮了怎樣的作用。
但是她無法解釋社會和國家的形成,人類價值觀的差異和演變,人類的感情,還有人的本性。
有太多太多,生物學的課程裏從來沒有提起過。
但是許勝男詳細地敘述了自己的過去,她的童年,學生生涯,她所認識的社會和人群,她對婚姻和家庭的看法,那些她所竭力回避的平庸生活。
她在殘酷地剖析自己,這使她更深刻地認識了自己。過去三十五年走過的道路,一幕幕重現在眼前,就像泛黃的舊照片,勾起那麼多的傷感和懷念。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魯克靜靜地坐在許勝男的對麵,側耳傾聽她的心聲。兩人之間隔著厚厚的一層防彈玻璃,但是他們的心卻從來沒有貼得那麼近過。
魯克感覺到許勝男對他的愛和牽掛,這份真摯的感情讓他冷靜下來,思考著今後的出路。
“我要自由1
魯克暗暗下定了決心,“我要了解人類的社會和他們的感情。我要生活得就像有尊嚴的人類一樣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