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社會生活中被疏漏的一大塊就是獨處;孵育出這種精神的,不是孤獨,因為這種疏離感在稠人廣眾之中反而能夠潛滋暗長;而是那個脫離了外部壓力的時空區域。
—— 瑪雅 曼茲
一個周五的傍晚,你下班回家。在這一周的時間裏你不停地與人互動、在工作中表現自己、還得對別人的要求做出答複。現在你已經筋疲力盡了,期待著有時間自己單獨呆一會兒,蜷縮著睡一覺或者把身體伸展開,讀書看報或者輕鬆地做些細碎的活計 ——- 一個人獨據整個靜寂的空間。在路邊的一個書店裏你碰到了一個熟人,問你今晚上怎麼打算。你跟她說了自己的想法,她看起來有些為你擔心。你注意到了她臉上那擔憂的表情,於是心裏有些訝異,覺得自己是否有哪個地方不對勁。因為大家好像都想在周末出去而不是一個人呆在家裏。
假如你的自我疑慮鼓動你走出去,你在一個朋友主辦的聚會上停了腳步。你的出現讓朋友們都很驚訝而且高興,這讓你確信自己的選擇是對的。但是還在跟大家問候寒暄的時候,你很快就感覺似乎丟了什麼東西,開始後悔做了“每個人”都鼓勵你做的這個選擇。你感覺到了那種“在稠人廣眾之中潛滋暗長的疏離感”,渴望一個人呆著,自由地想自己的心事,回到自己的節奏上來。可是你剛來不久,板凳還沒坐熱,還不能馬上就走。於是你感覺自己被陷住了,進退兩難。
這種“交往中的疏遠”在我們的文化中流傳甚廣,但是沒有被貼上診斷的標簽。不管我們在人群中感覺是多麼的呆滯無趣,我們還是抱著那個美國人特有的假定,認為與人交往極有好處而且十分必要,獨處卻令人懷疑。讓我們假設一下上述的故事梗概以相反的方式發生會怎麼樣:
你在書店裏停下來的時候,你告訴你的熟人說你要去參加一個聚會。她看上去很為你擔憂,非常憂慮你由此會失去很多東西。她的意見是:“你盼著有自己的時間都盼了一個星期了,為啥現在又妥協了呢?”如果你已經而且正在把大量的時間花在和其他人呆在一塊兒,她可能會表達自己的憂慮,認為你在回避獨處的時間,暗示你可能會很沮喪壓抑。
盡管剛才假設的這種反應不可能會出現,但這正是一個內向的人所賞識的意見。對一個內向的人來說,在一個群體場景中與他人互動確實意味著錯失了獨處的機會。在一個輸入信息太多的地方,內向的人錯過了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主觀性、自己的自由、自己的潛質。在一個高度刺激的社會環境中,“周五晚上去哪兒”這樣的問題、那種顯而易見的大家都需要更多刺激的觀念,對內向的人來說都是監獄。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自由 —— 衝出去遠離噪音、遠離談話、遠離那些對他內心曆程的侵擾。然而,在他的情緒和周圍環境之間存在的偏差卻可能會導致他的自我批評,而這正是沮喪消沉的標記。
關心一下那些被剝奪了獨處權利的內向的人是非常明智的。她是否因為沮喪而忽視了自己?是否成了內疚和自我譴責的犧牲品?她與快樂相隔絕了嗎?她是否感覺自己了無生趣了呢?
內向者的“好去處”是獨處時的那廣闊的空間。在這個空間裏,內向的人內心得到滿足、心緒得以平靜、情感得以調動、信心受到鼓舞。我們所受過的訓練讓我們擔心要獨處的心態並對它加以限製,而且我們的語言也把社交世界擺在中間位置:我們(從某物)撤退、(從某物)退卻、把我們自己(與某物相)隔離。我們有一個專門指與人交往互動的動詞 —— 交際/參加社交活動,但是我們並沒有一個專門的、有肯定意義的動詞,來描述一個人獨處這樣的行為。我們往往傾向於不是把一個人相處的時間看成一個要被克服的毛病,就是把它看成一件我們買不起的奢侈品 —— 而不是一個我們大家都需要的常用的東西。我們不僅僅隻是社會的動物。我們也是獨居的動物。
但是如果我們看的更仔細的話,我們會發現很多動詞都帶有一點獨處經曆的色彩:做白日夢、沉思默想、幻想、計算、計劃、思考、建立理論、想象、祈禱、觀察、作曲、反省、發明 —— 這份清單並沒有包括一些典型的像閱讀、畫畫、研究、還有寫作等由個人單獨進行的活動。獨處並不是缺乏什麼。正如信奉道家的人所理解的那樣,獨處是一種“內涵豐富的虛空”,是一扇打開的門,通往充溢著各種各樣可能性的世界。
從另一個意義來說,我們所做的大多數事情都是獨自進行的。我們周圍可能會有很多人,但是我們每一個人所走的路都是我們自己才有的。可是,有一種預期認為,我們每個人都依附於他人。這種預期讓我們當中很多人都感覺孤單而且被疏遠了。要是我們把社會交往看成是從獨處的撤退會怎麼樣?要是萬一我們把獨處看作是經驗的中心、並且保證我們的孩子們都被訓練好能夠應對獨處,那又會怎麼樣呢?
獨處實際上是“美國社會生活中被忽略的一大塊”。我們被告知要有家庭觀、是團隊的一員、要有很大的無線社會關係網絡。越多越好而且永無止境。我們怎麼就離自己那麼遙遠了呢?
“渴望更多”的文化
美國的消費主義依賴於下麵這種假設:假如你有了____,你就能過上你想過的那種日子。一輛光閃閃的新車讓你看上去更帥、更幸福、更為成功。更多的產品會給你提供更多的時間,你可以通過購買更多的產品來填充這多出來的時間。為了贏得更多的銷售額,商業廣告會提醒我們說其他每個人都已經人手一個了。
我們的文化已經變成了一個“其他每個人”的文化了。通過持續不斷擴展的媒體渠道,我們能夠了解人們(據稱)都在買什麼、人們(據稱)都是怎麼做的、(據稱)其他人對我們又有什麼樣的期待值。現實版的電視節目進一步地侵蝕了我們對隱私、對個人空間的感覺:不僅劇中人出現在我的客廳了,我們也出現在他們的客廳裏!
在典型的美國情景劇中,人們不敲門就互相走進彼此的家裏或者公寓裏,一屁股坐到沙發上,然後就開始談論他們的問題。趕時髦的成年人混在一組參加合奏演出的朋友們當中 —— 彼此相互感覺都很重要的一群人。有人從外闖入是一種規範;如果有一個朋友離開了屋子,就必定有另一個進來;帥氣的人從來是不會一個人呆著的。不管這個朋友讓人心煩還是自私自利;朋友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