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馨喝了一口茶,看著地麵,心內替無憂難過。或是有父無母,或是有母無父,似是生下來就被下了詛咒一樣。隻是她心意已決,如今無憂與她情深,她便要放任自己的自私,帶女兒離開這深宅大院。她不要女兒生活在這種門戶,不要她長大成人之後與人勾心鬥角,她的女兒,應該過平靜安逸的生活。
至於鍾離遠,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她看到他,恨的不止是他,還有自己。她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原諒自己當年的天真愚蠢。若非愚蠢,怎會錯看錯信了他。
在整個燕京城還沉浸在喜慶的氛圍之中的時候,鐵馨與鍾離遠卻到了分離之時。
鐵馨隻是對無憂說要帶她回鄉探親,無憂初時問父王為何不能同行,後來就開始憧憬沿途的大好風光了,她並不知,她要麵對的是與父王很長一段時間的別離。
別離那日,在無憂與鍾離遠戀戀不舍地道別之時,鐵馨便上了馬車,沒有任何留戀。待無憂上車後,她即刻吩咐車夫啟程。
路上幾經輾轉,換了幾輛馬車,經過月餘光景,母女二人到了江南。住在客棧中尋找合適的宅子之時,有人前來相見,自稱是前輔國大將軍的親信,留下一個包裹便告辭了。
包裹中皆是金銀細軟,寒燁昭不是小氣的人,對鐵馨就更沒有吝嗇的道理,幾張巨額銀票已夠她母女二人一世無憂。
接下來的時光,又陸續有人前來相見,都是寒燁昭的手下,幫母女二人置辦了田產,鐵馨倒成了閑人,每日隻是帶著無憂四處遊玩。
定居下來之後,無憂對鍾離遠的思念一日重過一日,甚而病了一場。鐵馨暗自垂淚多日,卻也隻得狠下心來,像是之前的鍾離遠一樣,以謊言相欺,給她編造一個遙遠而不能實現的團聚之日。
鐵馨為著無憂,和街坊鄰居走動的很頻繁,無憂因此而慢慢有了自己要好的夥伴,日複一日,終於習慣下來。
遠離了讓她飽受困擾的一切,鐵馨的心終於慢慢平靜下來,每日看到女兒的笑臉便能知足,想起鍾離遠來,恨意也一點一滴開始消減。他畢竟是無憂的父親,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更改的事實,何況,他對無憂的疼愛,不是假的。
兩年之後。
晌午,無憂從外麵歸來,玩得小臉、小手髒兮兮的,鐵馨親手打了水來,在院中給她清洗。
忽然聽到一陣馬蹄聲,母女二人同時轉頭,看到了翻身下馬的滿身風塵的男子。
無憂睜大了眼睛,過了半晌才切切地喚道:“父王。”繼而便喜極而泣,撒腿跑到院門口,投入鍾離遠的懷裏,“父王,無憂好想你啊。”
“無憂乖。”鍾離遠抬手捧住女兒的臉頰,露出一個柔和的笑臉,“日後沒有什麼父王了,要改口叫爹爹。”隨後抱起無憂,走到鐵馨麵前,“我如今隻是一個江湖浪子,能不能收留我?”
“你……”鐵馨駭然。她認識的鍾離遠,愛天下,愛皇權,怎會舍得放下靖王的尊貴身份?
鍾離遠的語聲格外的平靜,笑容清明,“從何處開始,從何處結束。想要天下的時候,我丟了你。如今,我隻要你和無憂,沒有靖王,沒有野心。”
鐵馨緩緩搖頭,“你會後悔的。”
“一年前我便離開了京城,找尋了你們整整一年。馨兒,一年的時間,已足夠我後悔幾十次。”鍾離遠把她和愛女攬在自己的臂彎,“看盡世間繁盛,我才得知,自己不過是一個凡夫俗子,做你的夫君才最為妥當。”
他的語氣,讓鐵馨覺得與自己初相識時的鍾離遠又回來了,隻是心裏的陰影太重,不能也不敢相信。
鍾離遠看穿她的心緒,和煦笑道:“不必急著做定奪,來日方長,一年甚至十年,我都會在你眼前,讓你慢慢觀望。”他拍拍無憂的小腦瓜,“為著無憂,好麼?”
無憂的小胳膊緊緊箍住鍾離遠的頸部,像是怕一鬆手,自己的父親就會跑掉似的。
鐵馨沉默良久,終是輕輕點了點頭,苦笑道:“真是命定的孽緣,這一世,竟不能擺脫你。”
“既是命定,你又何需擺脫?我欠你的,還不清,卻不能不用一生去彌補。”鍾離遠說完,顧自抱著無憂進了房中。
鐵馨抬頭望了望天色,雲淡風輕,陽光有些刺目,卻是溫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