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愛他一生
許多年前,看過一部叫作《收養(Adoption)》的匈牙利電影。
一個年近四十的女人,請求情夫在分手之前,讓她生個孩子。
情夫沒說話,隻是把那女人帶回家。情夫的妻子客氣地招呼,並喚出兩個孩子。
女人匆匆地告別了,也告別了過去的一段情。
一個總向這女人借房子,跟男朋友約會的小女生,看到女人沮喪的樣子,便抽空帶她出去喝咖啡、看風景、聊聊天。
小女生走了,女人又陷入落寞與孤獨之中。突然,她站起身,出門,到棄嬰中心,登記收養了一個孩子。
影片的最後,是那女人抱著一個胖娃娃,從棄嬰中心出來,用細碎而匆匆的步子,走上大街,攔住正好駛來的巴士,上了車……從頭到尾,影片都冷冷的,沒做任何解說。但是,演完,大家都懂了:她寂寞,所以收養了一個娃娃。
那孩子是她的伴兒。
一九九八年冬季奧運會,關穎珊和陳露分別得到女子花式溜冰的銀牌和銅牌。
消息傳到我住的小鎮。最興奮的大概是常去溜冰場的一對美國老夫婦。
關穎珊和陳露跟他們沒關係,但是他們有一對兒女,都是從亞洲收養來的孩子。
過去看這對白發雙親,緊盯著場上的兒女叫好,那兩個孩子也確實溜得不錯,大家還沒什麼特別的感覺,但是現在不同了,事實證明亞洲人有溜冰的天賦。大家嘴裏雖不說,卻用眼神說了:“看樣子,將來這一對兒女,也能成為溜冰的名將。”
那對老夫婦顯然也更帶勁了,從他們臉上似乎可以見到一種得意神色:“瞧!我們多棒!我們領養了一對越南的孩子。看!我們的孩子多棒!他們比白種人溜得好多了!”
多麼複雜的情懷呀!從這對白人老夫婦臉上透出來——
白種人有了“黃種人更優越”的驕傲。
想起我以前教過的一個學生——布萊恩。
他是英國人,有一口濃重的倫敦腔。尤其當他道“晚上好”(Good evening)的時候,好像把聲音先拉到山頭,再跌入深穀,又一下子拉上山頭。
除了學國畫,他也喜歡問我中國古詩,還寫筆記。遇到糊塗的地方了,再拿著筆記來問。
“不能錯啊!”他說,“我得回去轉述。”
“給你太太聽?”
“不!給我女兒。”
有一天,他掏出女兒的照片,我才驚訝地發現,原來那是他在新加坡領養的孩子。
“已經要上大學了。”他得意地說,“她的父母是中國人,她應該多知道一些中國,我也應該多知道些中國。”
我突然了解,他為什麼來學國畫。
因為他經由領養的孩子,而擴大了心靈的版圖。中國既然是他孩子出生的地方,他愛孩子,也就愛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