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有沒有天堂,海棠紅不知道,但是,地獄,她卻是見識過的。
黎明前的黑暗,久久無法消散,連租界都不再是一個太平的避難所,日本人一次又一次的撞進英法租界,抓人,殺人,無論婦女還是兒童。
每天街上都會有人被殺死,似乎生命已經形同一截木頭,可以肆意的在砍殺。
混亂的街麵上,海棠紅穿著修女的服裝,象是一隻烏鴉在匆匆的行走,她將長發胡亂的剪了,比齊耳短發還長一些,這樣低著頭的時候可以遮一下臉。
很幸運,與她同屋住的一個也是被從街上撿回來的女人身上竟然有油彩,海棠紅用褐色的油彩給自己點了一臉的麻子,皮膚也塗成了淺棕色,象是一個莊稼女人似的。
那女人抽動著被毀了容的臉,笑道:“別人都是扮漂亮,你到好,弄的象個醜鬼。”說到醜鬼兩個字,女人的清澈的眼眸裏就又蘊滿了水。
她滿那交錯的刀疤似乎都跟著悲慟起來了,一聳一聳的動著。
原由海棠紅自然不能解釋給她聽,所以隻能笑一笑,敷衍一點:“現在這世道,這樣子安全。”
醜鬼兩個字,她是萬萬不敢提的,別看被毀了容的女人自己說行,但是這兩個字要是從別人嘴裏說出來,必定又讓她發瘋一場了。
她聽蘇菲亞說過,她們救回了這活了這女人,可是女人從看到了自己這張臉之後,卻又三番五次的尋死,那時把大家夥折磨的人仰馬翻的,四五個強壯的女人都按不住她要撞頭的決心。
估計原本一定是傾國傾城的貌吧,看行動姿態,應該也是梨園行的,隻是不知道得罪哪一路的大神,被迫害成這個模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怪不得她難過,任誰也是難以接受的。不過還好,現在她也就是自己自哀自怨一些罷了。
海棠紅與她還有六個人同在一個屋住著,平常的言行舉動,自己都格外小心,她不想讓她看出來,自己也是梨園出身,雖然她做地下工作的時間並不長,但是,“萬事皆要縝密,處處都要圓滑,動一下而要思全局。”這是巫仁莆總跟她說的,所以,她牢記。
日頭很大,路邊的蟬,知了,知了,似乎隻有它們沒有受到戰爭與血腥的半點影響。
《南音書店》,黑色的牌匾上,金漆的大字,灰突突的蒙了一層塵土,綠色的門扉緊閉,兩條白字紙黑字,戴著紅章的封條交叉的貼在門上。
正午,陽光照亮著門前的石階,海棠紅匆匆向裏麵瞥了一眼,黑暗中隻有一切如故的模糊輪廓,隻是這林立的書架之間,少了那個高瘦戴著眼鏡的男人。
書店周圍有幾個行為鬼祟的人,眼光遊離的看向書店的門口,海棠紅不知道是自己過敏感,還是書店真的被盯上了,總之,她現在都不敢再抬頭,一刻都不停留的向街尾走去。
現在她得去找蘇菲亞了,今天要買一百斤的甜菜,一個人推車,那是累壞的。
天氣熱,臉上都滲出了汗,本來空氣中是有點小風的,但是被海棠紅穿的這麼嚴密的衣服都擋在了身體的外麵。
汗延著鬢角和鼻尖都淌下來了,海棠紅不敢用手去抹,硬撐著那種有蟲從臉上爬過的感覺。心裏倒想起了小時候,不動,也是一門功夫,在台上燈光照著,滿身的行頭,尤其是三伏天氣的時候,出汗是很正常的,但是,無論出了多少汗,演員都不能在台上擦一下汗珠子,回想起那時,現在這點熱,就不算熱了,這點汗在臉蠕來蠕去的,也跟本就是小意思得啦。
前坪,算是城鄉結合的地方,其實離鄉下還離,不過那些菜農,還有賣活雞,活鴨,鮮魚,鮮肉的都喜歡一大早從城市的四邊湧聚到這裏來。
再從這裏賣給那些街頭巷尾的販子手裏。百善堂人多,所以,都是來這裏買菜,而且都挑快要中午才去,這樣新鮮的菜都蒸發掉了水份,殘花敗柳似的變成了賤價一等的貨色。蘇菲亞又會講價錢,總會說來說去的,再講去些價格,再繞上些搭兒,連同人家不要菜葉子,剔的幹淨琵琶骨,雞腦袋,鴨巴掌,能劃拉什麼,她都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