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哲學家、生命哲學和直覺主義代表柏格森在他的哲學著作《時間與自由意誌》中講道:人有兩個自我。第二個自我為了滿足社會需要,往往把第一個自我掩蓋起來,成為第一個自我的影子。
生命不過是一個行走的影子,莎士比亞也曾這樣慨歎。
這種現象生活中並不少見。我們生活在我們自己之外,幾乎看不到我們自己的任何東西,隻看到自己的影子。所以很多時候,我們不是為了自己而生活,而是為了外界生活的需要而活著。我們不在思想,而在說話;我們不在動作,而在被外在所動作,從而成了外界的奴隸。
柏格森說:“要自由地動作即是要恢複對於自己的掌握並回到純粹的綿延。”
柏格森被譽為20世紀最偉大的猶太思想家,與愛因斯坦、弗洛伊德和馬丁·布伯並行。他所提出的“綿延”這一核心概念,是指人的心理深處的一種意識狀態,一個連續的無間斷的心理流。在綿延中,隻有一個純粹的流動,它是先後無別的陸續出現,是過去、現在、將來的互相滲透。但在日常生活中,人們為了社會生活的需要等功利目的,本來連續的相互滲透的意識形態往往被分裂,讓我們無法把握生命的流動和本質。
如果一百個人的眼裏會品讀出一百個哈姆雷特,那就姑且讓我把柏格森的“綿延”理解為薩特所說的“本質”。什麼是本質?薩特說本質就是選擇的常數。人的心理深處,“一個連續的無間斷的心理流”,不正是一次又一次選擇為常數的本質嗎?它掩蓋在第二個自我的影子背後。
恢複對自己的掌握,就是要尋找第一個自我。其途徑是有必要組織內在的抵抗,以保持身上的靈動想象和自由天性不被外在所奴役。一旦擁有這種靈動想象和自由天性,我們便尋找到屬於自我的精神家園,一個完全屬於自我的空間。
正如2007年度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英國作家多·萊辛幽幽地發問:“你可仍保有自己的空間?你的靈魂,你自有的、不可缺少的空間,在那裏你的聲音可以對你一人說話,在那裏你可以縱情夢想。”
許多人迷失了方向,終其一生也找不到回歸的門扉。
而在163年前,瓦爾登湖畔的冰還未完全消融的一天,美國作家梭羅向《小婦人》的作者阿爾卡特(Alcott)借來一柄斧頭,獨自來到瓦爾登森林,砍伐高聳的鬆樹以建造他的小木屋,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天地。
吸引梭羅住到湖畔的原因,是他“要生活得有閑暇,並有機會看到春天的來臨”。因為在梭羅看來,被生活所奴役,整天勞作不息卻還無法改善生活,這是極其痛苦和可憐的。他用親身實踐告訴世人——滿足人最基本的生存要求並不困難;當一個人腦海中充斥著一個又一個欲望時,他便會成為生活的奴隸。
在瓦爾登湖畔兩年多的獨居日子裏,梭羅靜謐而又寂寞。他打趣說:“我愛孤獨。我沒有碰到比寂寞更好的同伴了。”瓦爾登湖畔的小木屋成了他身軀和靈魂的居所,在這個精神家園裏,他與瓦爾登森林的生靈為伴,凝望蒼穹的星月沉思,與自然和自我對話。沉思中,他寫下了《瓦爾登湖》這曲快樂而又純真的森林之歌——讓我輕輕告訴你,這天籟之音最好在寧靜的夜晚聆聽,當你觸碰梭羅的沉思,月光下的瓦爾登湖便會泛起陣陣漣漪,湖水的清澈,蕩漾著,從你的眼神流淌人心田……
或許梭羅隻是個孤獨的過客。但他活得簡單而馥鬱,快樂而純粹。我甚而猜想,一定是他在瓦爾登湖畔沉思的時候,思想抖落,墜入湖中,搖曳的水擊破了影子,梭羅看到了第一個自我。
你呢?
畢竟,無盡的、不可測的時間長河啊,分給每個人的是多麼少的一部分,它立刻就被永恒吞噬了。尋找第一個自我,也許隻是閃念之間,卻容不得徘徊、猶豫和絲毫的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