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天,母親患了一場大病。病愈後,我們兄妹幾個輪流照顧她,由於我們都不在村子裏居住,盡管她不想舍棄居住了幾十年的故園,但終於還是離開了。
這個夏天,我獨自回到了故園。在灼熱刺目的陽光下,園子裏已是滿眼翠綠。那些野草無拘無束地瘋長著,那些鳥雀自由自在地鳴唱著,那些知了聲嘶力竭地嘶叫著,去年掉落在泥土裏的絲瓜,已經再次攀緣在牆壁和樹幹上,一簇簇含苞待放的花咕嘟,像童年的那些願望和期盼,寂靜中無言地訴說著曆曆往事。當我找到和妻子結婚時種下的那株月季的時候,看見它孱弱的枝條上零零落落地掛著的幾片殘紅,心中禁不住升起陣陣酸楚。
在這個園子裏,我一直長到二十六歲,直到我結婚並做了父親後搬到城裏居住。去城裏的時候,母親一直戀戀不舍,盡管那時候父親已經離開我們十多年了。在我們的百般勸說下,最終她還是隨我們搬走了。不過,每逢星期天或假期,母親都會要求回老家去一趟。每次一回到園子裏,除了冬天以外,母親就會找到已經生了鏽的鐮刀、鏟子,將那些野草收拾幹淨。在春末或夏初,母親還會找出那些上一年晾曬在窗台上的絲瓜、南瓜、冬瓜等種籽,並提來一桶桶清水,認真地種到園子的圍牆旁邊。這樣到了秋天,我們的這些菜蔬就基本上可以自給自足了。
當孩子上了小學以後,母親說什麼也不願意再在城裏待下去了。因為工作和孩子上學等原因,我們隨母親一起搬到老家居住顯然已經不可能了。可是無論我和妻子怎樣勸留,她依舊執拗地一個人住到了老家。每到星期天或假期,我們都會回到老家看望母親,這個時候,園子在母親的悉心照料下,依舊井然有序。每次看望過母親回城,她都會把那些自己栽種的時令菜蔬大包小包地塞滿我們的車子。為了能夠及時和母親溝通,妻子為母親專門買了一部手機,這樣,我們隨時就可以了解到母親的狀況,似乎心安了許多。
去年寒衣節,我們兄妹幾人在清晨祭奠過父親後,一起到園子裏看望母親。午飯後,我們一家子坐在一起又回憶起父親來。因為如果父親在世,明天就應該是他的六十七歲生日了。在閑聊中,母親總是斷斷續續地提起父親從前的點點滴滴。我們一直在勸說母親隨我們兄妹一起居住,可是她對誰也沒有應允。直到太陽落下山去,我們才離開母親回城。晚飯還沒有做好,嫂子就打來了電話,說母親可能是患上“腦出血”了,要我馬上回老家。
我一邊給“120”打電話,一邊趕往醫院。我似乎等了好久,救護車載著母親才來到醫院。這時候,姐姐也來了,當她看到已經昏迷不醒的母親,眼淚撲簌簌掉了下來。檢查、入院、拿藥……安頓好病中的母親,我們兄妹幾個默默地相對無言。由於病看得及時,母親住了一個月的醫院,並沒有留下多少後遺症,但是手腳已經大不如前了。為了繼續照顧好母親,我們兄妹幾人經過商議,輪流把母親接到自己家裏居住。這個時候,母親也沒有辦法再堅持一個人住在老家了。離開了母親的故園,也漸漸被我們疏遠了。
忽然,一陣微風吹過,幾粒蒲公英的種籽飛了起來,有一粒粘在了我的睫毛上。而更多的則是輕輕盈盈地向遠處飄去,在陽光的照耀下,越過園子的圍牆,飛到外麵的世界去了。我不知道它們是否會記住和懷念曾經生長的園子,但我知道,它們不會再回來了。隻是,我已經下定了決心,我會帶著母親再次回來,故園的陽光,請繼續映照我們曾經幸福的影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