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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求求你,別讓我再有所期待。
1
“我明天再來。十二點左右。那時給我答案。”這是我留在巫女子房間茶幾上的紙條。騎摩托車的話,不到十分鍾就能抵達她家,時間十分充裕。
早上八點起床。為了打發時間,稍微晨跑片刻,事後再次感到後悔。美衣子小姐約我吃早餐,因此到她房間用餐。與其說是日式料理,幾乎都是素食,雖然沒什麼山珍海味,不過份量充足,至少可以填飽肚子。
“那麼,我去打工了。”
美衣子小姐在十點左右離開公寓。
我返回自己的房間,打發時間。原本打算像先前那樣玩八皇後,不過思考回路一直不順,到第五個皇後就放棄了。接著改玩傳教士與食人族的遊戲,但也沒兩下就膩了。假如有電腦的話,至少可以打打電動。果然應該跟玖渚要一台嗎?不過隻為了打發時間,就讓房間麵積變小,總覺得不是高明的想法。而且既然是空閑時間,打不打發不都一樣嗎?就像我跟巫女子說得那樣,我並不討厭無聊,也很習慣等待的時間。
“…”
一如知識淺薄的孩子們的最佳選擇,我從很小的時候就看過星星王子的繪本。
當時完全看不懂內容。
周圍的人對我說:“你長大以後,就會明白這本書的好處。”
前陣子想起這件事,又重讀了一遍。
果然還是一頭霧水。
“零崎…已經離開京都了…我也沒辦法聯絡哀川小姐…玖渚又是家裏蹲廢柴…”
我真的沒有一個正常的朋友。盡管我打從一開始對此就沒有任何期待。
有時仍不免會想。
我以為自己是一個人孤獨地生存,其實隻是被蒙養在牢籠裏。
“想也是白想。”
終歸隻是世界登場人物之一的我,不可能俯瞰整個世界。尤其我既非主角,亦非配角,不過是哀川小姐所說的戲劇旁白。在與世界毫無關聯之處,拙劣地講述故事裏的篇章。
基本上。
這種程度的事實,甚至稱不上是自虐。
“該出發了嗎…”
現在時刻是十一點。雖然有點早,不過早一點也不是壞事。如此決定後,我離開公寓,走向停車場。發動舊款偉士牌的引擎,戴上安全帽。安全帽是昨天巫女子放在房間裏的半罩式帥氣款。我再如何努力都很不搭,不過因為尺寸剛好,至少可以達到安全帽本身的保護目的才對。
出發。沿著千本通前進,在丸太町通轉向東方。抵達掘川通再往南走,就這樣一路馳騁。
破風而行的感覺舒暢無比。
可以略微遺忘,活著這件事。
跟預定一樣花費十分鍾就抵達禦池通。將偉士牌停在巫女子公萬的地下停車場,鎖好車子。
從停車場出來,轉到公寓前門。
“上次在這裏浪費了一個多小時哪…”
非常丟臉的回憶。我的記憶力就隻有這種事情無法遺忘,真是傷腦筋。既然如此,至少善用這個記憶,切莫重複相同的失敗嗎?
到於這時。
我腳步未停,直接進入公寓。向監視攝影機輕輕打過招呼,走進電梯裏。
到了這時,我還是什麼都沒思考。
對巫女子的告白,該如何回複呢?
對她的好意,又該如何回報呢?
這一切,我什麼都沒思考。
“騙人的。”
其實我早已決定了。
回答她的話語,隻有一句。是故,根本無須迷惑。
一旦考量自己是何種人類,巫女子是何種女生,答案就像數學公式般呼之欲出。話說回來,現實畢竟無法一如演算式簡單。若要舉例來說,就像思考圓周率的最後一位數是奇數或偶數。對於一直遊蕩在乘以高除以二就能算出三角形麵積的底邊附近思考的我,不論是方程式、公式解答或演算,都再愚蠢不過了。
每次決定一件事,總是在最後的最後改變意見,這就是我的風格。既然如此,現在思考什麼都沒有意義。
在四樓離開電梯,走在走廊上。
三號室。
“好像是這裏吧”
雖然記不太清楚,不過好像是這裏。
巫女子已經起床了嗎?看起來也不太像低血壓,可是從遲到大王這點來看,實在不像有早起的習慣。
按下電鈴。
“…”
沒有響應。
“咦?”
這個意義,並非隻是室內沒有響應。
反應的主體,以及聲音的形體,一切都不存在。
“這個應該不是多心吧?”
再按一次電鈴。
還是一樣。
室內沒有任何動靜。
焦躁。焦躁。焦躁。
心跳加速。
身體機能出現異常。
“…”
我悶不作聲地不停按著電鈴。
一次、兩次、三次、四次。
超過五次時,我放棄計算。
我察覺了。
不是多心的某種預感。
這個感覺與其說是預感,更加接近預知。
“就好像永無止盡地觀賞著業已熟知情節的電影。”
那個預言者好像是這麼形容的吧?
絕對無法觸及的顯像管後方。
縱然不願理解,如今亦能理解那種心情。
葵井巫女子。
同學。
總是樂觀開朗
告訴我
她喜歡我的女生。
偶爾也會悲傷
這是印象。
仿佛遺忘在某處的情景。
勾起鄉愁的風景。
不知何時開始,過於接近自己
甚至忘了它的存在
亦沒有想起的必要
邪惡
令人避諱的
光景。
死亡。
虛無。
“……,……”
我畏懼某事似的低語,
開啟巫女子房間的門。
然後,
葵井巫女子死了。
2
殘酷的情景。慘厲的情景。我杵在巫女子房間的中央。
完全無法移動。
惡心。惡心。惡心。
惡心。惡心。惡心。
作嘔。作嘔。作嘔。
極度不適。
按著胸口。
想吐。
猶如將絕對無法消化的東西壓進腹內的感覺。
目光望著床鋪。
巫女子橫躺在那裏。
沉睡。
應該是沉睡吧。
即使那具身軀失去機能。
即使心髒不再跳動。
即使那纖細的玉頸,
殘留著無情的布痕。
即使再也無法睜開雙眼。
我也不願用其它說法來表現。
砰咚…砰咚…砰咚…砰咚…砰咚…惡心。
頭昏腦脹…頭昏腦脹…頭暈目眩…暈頭轉向…頭暈眼花…
某種東西瘋了…瘋了…瘋了…瘋了…
不…發瘋的是我嗎?…
即使是現在…
在這裏…
也仿佛即將倒地不起,
心跳急促。
呼吸困難。
難以生存。
仿佛即將窒息。
眼珠深處發熱。
心髒深處發熱。
“…”
想要讓自己冷靜,我努力吞了一口唾液,卻失敗了。
痛苦…痛苦…苦不堪言。
“葵井巫女子…”
我開口說了。
宛如要告訴自己。
“被殺死了。”
呼咚一聲。
我真的一屁股倒在原地。
我早已習慣人類的死亡,
也已習慣自己朋友被殺。
對我而言,死亡是很接近的事。
然而。
難過。痛苦。苦不堪言…
痛心疾首。
我大概永遠都無法忘記
進入房間的瞬間,巫女於躍入視網膜的“死亡本身”。她那具沒有殘留任何意識的屍體,我大概永遠都無法忘記。
“唔…”
竭力喚醒猶如墜入無底深淵的意識。
然後目光再次轉向巫女子的身體。
仰躺在床鋪上的巫女子。
痛苦扭曲的臉孔。
發紫瘀血的側臉。
見過她那開朗笑容的我,這實在太過殘酷。
服裝並非昨日的吊帶褲。
雪白的露背襯衫,以及同樣是白色但偏奶油色係的褲裙。實在不像準備赴死的服裝。
“…”
我想起來了。
這是巫女子昨天瘋狂采購的服裝之一。
她生前最後購買的衣服。
巫女子試穿後問我:“適合我嗎?”
之前一直虛與委蛇的我,終於坳不過她。
“很適合。”
忍不住如此回答的這件衣服。
昨晚將巫女子搬進來時,我當然不可能幹出替她更衣的事。隻有將她放在床鋪上。換言之,巫女子曾經醒來一次,換過衣服吧。
然後,在那之後…
她究竟是在何種心情下換穿這件衣服呢?
她又是在等誰呢?
這個時候,我的思緒既已停頓。
然後。
在她的頭部旁邊。
紅色的文字。
X/Y。
寫著…
跟智惠房間裏相同的式子。
“真是一派戲言哪。”
我取出手機。
接著按下記憶中的號碼。
第一聲響到一半,對方就接起電話。
“你好,我是佐佐。”
“喂…”
我正想報上姓名,但沙咲小姐搶先說道:“啊啊,是你啊?”似乎光憑聲音就記住對方。而且我跟她隻說過一次話。假使不是現在這種情況,我應該會感到欽佩不已。
“怎麼了?你想起什麼了嗎?”
沙咲小姐的聲音很冷靜。
這讓我感到內心不悅。
不愉快。不愉快。
“沙咲小姐,那個…我…葵井她…”
“什麼?抱歉,我聽不太清楚,請你說大聲一點。什麼事?葵井同學嗎?”
“是的…葵井她被殺死了。”
“…”話機另一端的口氣驟變。“你現在在哪裏?”
“葵井的公寓…”
“我馬上去。”
通話猶如一個生命般輕鬆切斷。我維持手機擺在耳畔的姿勢片刻。眼前依舊是巫女子。
“真是…”
我向沉默的巫女子攀談。
無謂之事。
不但無謂,而且不像樣。
“真是的,我究竟打算對你說什麼呀…”
巫女子。
肚子仿佛吞下異物的惡心感依然。完全也沒有轉好的跡象。
不到十分鍾,警察就趕到了。
“你還好吧?”
沙咲小姐問完,抱住我的身體。我的神情大概非常絕望,沙咲小姐似乎真的很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