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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神明。
因為我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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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預料之中的發展。
基本上,小唄小姐何以如此順利的入侵這座固若金湯的研究機構?而且根據警衛的證詞,“早就逃出研究所”的小唄小姐,為何還留在所內?要解答其他諸多關於小唄小姐的疑點,我也預料到大概是有警衛或某人在所內充當內線。
然而,我實在沒想到這名內線竟是研究員之一。
喝著根尾先生替我調製的摻雜大量砂糖的咖啡,我一邊偷偷觀察對方。原以為自己的動作很小心,但根尾先生機警的捕捉到我的視線,噗嗤一笑。
“怎麼了?”根尾先生再度露出那種取笑對方的輕笑,挪揄似的問我。“你不敢喝咖啡嗎?這樣的話,我也有紅茶。雖然想請你喝酒,唉,想想接下來的處境,還是別喝那種麻痹思考的飲料比較好。”
“……我不喝酒的。”
“啊啊,這麼說來,三好小姐好像說過?你曾經一口氣喝光一瓶伏特加,結果因為急性酒精中毒住院?之後就發誓不再攝取酒精之類的。”
那個恩師果然替我到處宣傳了嗎?
“……不,我很喜歡咖啡的。我最喜歡黑咖啡,不過也很喜歡罐裝咖啡那種甜膩的口味,隻是咖啡好像不太喜歡我。”
“哈哈哈,說的也是,喜歡對方,對方卻不喜歡自己,還真是痛苦。”根尾先生不懷好意的笑道:“我就不敢喝黑咖啡了,完全沒轍,甚至想要將所有枯澀的東西、辛辣的東西從世界驅逐。我要是創立宗教,就要將咖啡豆乃是不可食用的不潔物列為十戒之一。”
“……”
這裏是第五棟的四樓,是根尾古新先生的私人房間。完全看不出是學者的房間,對,正如當事人的外貌,充滿了中世紀的貴族風格,葡萄酒的冷藏庫、豪華的沙發、滿是木紋的桌子、天花板上的水晶燈、以及占滿四麵牆壁的繪畫。就連那些繪畫亦非平凡之物,倘若取得美術館的資料,肯定皆是刊載其中的名作。雖然很可能是贗品,但亦能從中窺知他的品位。
“咦?你喜歡畫嗎?”根尾先生說:“這些沒什麼統一性,說來還真慚愧。”
掛在這裏的畫作確實沒有統一性,從風景畫、人物畫到抽像畫,從印象派、立體派到超現實主義,包羅萬象、甚至還有自動素描(注8)。有意的話,搞不好可以在這個小房間舉行小型規模的贗品展覽會。
“你喜歡畫嗎?”
“隻是畫好像不太喜歡我。”根尾先生略顯開心的微笑。“不知該說是才能平庸,還是耳濡目染,學生時期……就是中學時期,嗯,我也曾經沉迷此道。”
“啊啊。”我暗想才能平庸和耳濡目染的意思根本不同,但在這種芝麻小事上吐槽也毫無意義,於是應道:“那麼,然後呢?”
“完全不行,看和做是兩碼子事。我明明是畫自畫像,美術老師看了卻說‘嗬嗬嗬,這個……那個……是什麼呢?是那個嗎?嗯,該說是抽像風景嗎?還真是……有個性啊!’。”
“……”有類似經驗的我也不便取笑對方。“……所以才改行當學者?”
“哈哈,別這樣看我嘛。剛才你也是用這種眼神看博士吧?好可怕、好可怕。你應該知道吧?我可是你的盟友、是盟友啊,我不是還請你喝咖啡了?”
“盟友嗎?”
在這種情況下,重點在於根尾先生到底是誰的盟友?至少不是博士的盟友,這是確實的。話雖如此,就認定他是我的盟友,這種思考方式未免太短淺、太樂觀。而要是說他是小唄小姐的盟友,也十分可疑。從雙方的互動來看,找不到任何信賴關係。我含了一口咖啡在嘴裏,略微品嚐它的味道,再一口氣咽下,體內升起一股無明火的感覺。
“你到底是誰?”
“真是直接的問題啊……嗬嗬嗬,讓我這麼回答你吧。”根尾先生老氣橫秋的攤開雙手。“內部告發達人!背叛大師!秘密工作專家!悖德效仿者!這正是在下——根尾古斯是也!”
“……”
“別退後啊。”
“當然要退後了。”我退了五公裏左右。“簡而言之,你是敵陣組織派來打聽這座研究機構,跟小唄小姐共謀的間諜?”
“不太一樣,我跟石丸小姐並非共犯關係,不過呢,也可算是事後從犯吧……這方麵不太容易解釋。”根尾先生難以啟齒的說道:“關於我,你還是別問的太詳細比較好,知道太多,保證折壽。哎,知道我不是斜道卿壹郎陣營的人,是有意協助你的人不就夠了?”
“……這樣應該夠了。”
根尾先生的目的,恐怕亦跟小唄小姐有些相似,但小唄小姐的行動是基於個人意誌根尾先生則是基於某個組織……換言之肯定是跟這座研究所及其高層——玖渚家族對立的某個組織的意誌。正因為如此,根尾先生的準備十分周延——畢竟是以一名研究員的身份入侵計劃時程必然相當長;相較之下,小唄小姐的準備盡管較為鬆散,但很容易隨機應變。兩人的共犯形態就是基於這種理由吧?
然而,誠如根尾先生所言,這種事還是不曉得比較好。時間本來就很緊迫。我當然不可能有空理會什麼組織、什麼研究成果、什麼研究計劃。
“話說回來……你還真是被麻煩人物盯上了啊。”
“麻煩人物?你是指小唄小姐?”
“其他還有誰?你的體質好像很容易被麻煩人物看上。”根尾先生故弄玄虛的說:“唉,這次情況特殊,也是無可奈何的,但以後別招惹石丸小姐比較好喔。我不知道石丸小姐為何想幫你,但這是本人身為長輩的忠告。嗬嗬,你認為我在嚇唬你嗎?沒錯,跟以前相比……跟我第一次接觸的時候相比,石丸小姐確實變圓滑了,可是我知道她被稱為‘七把槍’的時代……”
從他的說法聽來,根尾先生和石丸小姐似乎不僅是這次的共犯而已。既然如此,正如根尾先生不是普通的內線,石丸小姐亦非普通的企業小偷。這方麵我也不想了解太多;可是,我也不確定能否避免深入了解,因為這搞不好與兔吊木的事件有關。
“話說回來,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根尾先生突然恢複正常口吻,對我問道:“老實說,這是不可能解決的困難問題喔。博士說的那些固然顛三倒四,但確實是目前唯一找得到的正確解答。盡管很難說是最佳答案。可是從麵子上來看,到也不算太壞,況且那個保全係統也決非無法攻破。卡片、密碼、網膜、聲紋、ID號碼,還有應該仍留在中央電腦裏的記錄。你或許懷疑犯人是我們其中之一,但這也是不可能的,我認為犯人一定是外人。既然如此,對方大概早就下山了,想要在四小時以內解決,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
“——威脅年輕小朋友不太好喔。”
這種情況下,無須解釋驀然響起的聲音出自何人之口。隻見抱著紙束的石丸小姐不知何時站在根尾先生的後方,真是神出鬼沒的人。根尾先生或許是習慣了,若無其事,頭也不回的問道:“呦,石丸小姐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聽的?”
“從身為長輩的忠告那附近,嗯……關於著方麵的歧見,我們事後再來好好討論,根尾先生。話說回來,吾友,這個。”
石丸小姐先麵對我,在根尾先生旁邊坐下,接著將手裏的紙束遞給我。上麵寫著一長串叫人頭昏眼花、莫名其妙的英文和數字,不,應該不是英文,這是程序語言,廣義來說,可以稱為機械語言。
“……這是?”
“我一並列印出來了,這是留在中央電腦裏的記錄。”石丸小姐朝根尾先生瞥了一眼。“……根尾先生的電腦太爛,花了我不少時間……啊啊,那附近就是昨晚的記錄,四位數字代表時間,旁邊的記號分別代表各個研究棟。”
我一邊聆聽小唄小姐的說明,一邊仔細端詳,確認記錄,可是得到的結果隻有博士並未說謊。昨晚確實隻有春日井小姐離開自己的研究棟,而就連那位春日井小姐,在室外的時間也隻有短短五分十分程度。從這個記錄判斷,包括卿壹郎博士在內的所有研究員均有不在場證明。若是已這個時間點進行消去法,玖渚一夥確實很可疑。
情勢不利。
嗯。
消去法嗎……
“……有沒有可能被人動過手腳?動手腳是不可能的。”回答的不是小唄小姐,而是根尾先生。“我們可沒那種技能,當然也包括博士在內,兔吊木先生或許還有辦法,但那個人也不是這方麵的專家——那個人的專門與其說是硬體,應該比較偏向軟體——而且,被殺的正是兔吊木先生。三好小姐和春日井小姐完全占不上邊,至於神足先生,他比較善於研究,並不適合實戰。大垣君和宇瀨小姐的問題不是能力的種類,而是能力的程度。”
“——就算其他人是這樣,博士本人應該辦的倒吧?他再怎麼說都是‘墮落三昧’假如不是虛有其表,這種事應該輕而易舉吧?”
“我老實告訴你一件事。玖渚友是天才,而斜道卿壹郎不是天才。兩者間的差距比你想像中更大哦,小情人。”
“……”
“對,博士不是天才。對你……還有對我這種程度的人而言,當然分不出玖渚大小姐和博士的差距。在我們眼裏,他們就像不分伯仲的天才。能夠區分那兩人的差距的人非常少,而博士正是那非常少的人之一。正因如此,得知自己不是天才的博士,才放棄迄今的人工智能,轉而進行這荒誕無稽的研究。”
荒誕無稽的研究,或許正如他所言。但倘若正如他所言博士別說是不在場證明,甚至沒有殺死兔吊木的理由,因為不可能有人自行毀壞自己的研究。
“因為人類就是那樣嘛,就是最喜歡輕視他人的生物。正如你我所知,世界是不公平的,對吧?不論問誰,大概都會如此回答。這或許是很常見的比喻,但不管問誰‘你認為世上找不到一個比你差的人嗎?’都不可能有人點頭同意的。”
根尾先生似乎很開心。
根尾先生說的沒錯,頂點隻有一個,但底部無以數計,這正是我們的世界結構;然而,這種事聽了終究令人不快。
“話題好像扯遠了嗎?不過呢,咱們這裏的係統有太多黑盒子了,不光是保全問題,也包括中央電腦,到處都是黑盒子。而知道內部的,當然就隻有造物主——玖渚大小姐。”
“……這不單單是情勢不利。”我將紙束扔向桌子。“……而且一旦扯上電腦之類的東西,我基本上就沒轍了,那不是我的專門。”
“嘿?”根尾先生似乎有些興趣。“那麼,你的專門是什麼?既然是三好小姐的弟子……啊!是解剖學嗎?”
“……我不太喜歡解剖學……對了,根尾先生,”說道解剖學,“兔吊木先生被釘在牆上的屍體,後來是怎麼處理的?”
“咦?啊啊,正如你的預測,由大垣君和宇瀨小姐搬到第三棟……三好小姐的研究棟,目前正由春日井小姐和三好小姐兩人驗屍,總之就是調查死亡原因和死亡時間那些”
“是嗎?”
我沉吟不語。關於兔吊木屍體的情報,那是我急欲知悉的。早上進入那個房間時太過震驚,沒有徹底吸收正確情報。而且也不是在近處觀察,因此有必要再檢視一次兔吊木慘遭殺害支解的肉體。
另外還有一件絕對不可能省略的就是——現場勘驗。必須再次前往兔吊木慘遭殺害的那個房間,重新檢視情況,前往那個血字點綴的殘酷房間。
這兩件事不能省略,可是,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話說回來,你不覺得有件事必須先決定嗎?吾友。”小唄小姐對沉吟不語的我說:“我和你既然是合作關係,有件事得先決定才行。”
“什麼事?”
“換言之,就是以你優先,還是以我優先的問題。”小唄小姐豎起指頭,講課般的說:“換言之,就是你先提供你所知道的情報,還是我先助你查明真相,事後再接受你的誠意,總之就是該如何決定這個順序的實際問題。”
“啊啊……”原來如此,有這種問題啊。“這的確是個問題……”
對我來說,當然希望事後再提供情報。不是因為時間緊迫,而是因為那是我對小唄小姐的王牌,但這對小唄小姐而言亦然。即使傾全力相助,也無法保證我一定會知恩圖報,畢竟我昨晚曾一度回絕她的請求,要她完全相信我是不可能的。
小唄小姐大概也在思考相同的事,我們暫時陷入沉默。
“扔銅板決定如何?”根尾先生對小唄小姐提議。“在這裏磨蹭下去,時間可是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哦,石丸小姐。對他而言,對你而言,這都不是一件好事吧?既然找不到完美無缺的答案,幹脆用銅板解決不是更公平?”
“——原來如此,這倒也十全。”小唄小姐說完,在大衣口袋裏一陣摸索,取出代幣似的東西。至少看的出那不是日本銅板,但也不知道是哪國的硬幣,說不定是遊樂場的代幣。“那麼,吾友,你要猜正麵或反麵?”
“這樣還是不太公平。”我慎重的說:“銅板正反麵不是可以用扔法控製嗎?小唄小姐,我不是在懷疑你……不,雖然是在懷疑你,可是這種靠普通動態視力就能控製正反麵的方式……”
“的確如此……”小唄小姐爽快退讓。“那就由你來扔,我來指定正反麵,這樣對你也很公平吧?”
“……可以嗎?剛才說的那些,我也做得到喔。”
“我還有一枚銅板。”小唄小姐說完,從口袋取出另一枚銅板。“這枚銅板握在右手就算正麵,握在左手就算反麵,可以嗎?”
說完,小唄小姐彈起同伴,接著迅速交叉雙臂,將銅板握在其中一隻手裏,我看不出究竟是哪一隻。
“……好吧。”
我輕輕彈起銅板。對方既然讓步至斯,這就是沒有任何手段、單憑運氣的輸贏。我並未用手背接住銅板,直接讓它落在桌麵。銅板彈跳數次,接著旋轉,最後反麵朝上靜止。
命中率二分之一。
若要說的更精確,因為銅板也可能豎起,命中率其實不到二分之一,但一來這種可能性低到幾乎不可能發生,二來既已成功回避。我轉向小唄小姐,她略顯嘲諷的輕笑,接著緩緩的打開左手,裏麵沒有任何東西。
“……好,這樣也算十全,就以你優先吧。”小唄小姐從沙發站起,接著從上方俯視我。“那麼,按照這種案例的標準步驟,先去調查解剖結果和現場勘察嗎?兔吊木先生的屍體先?還是現場先?由你決定。”
我看著小唄小姐答到:“……我想想,那麼,首先……還是先看屍體吧?時間拖的越久,能夠從對象取得的情報就越少。”我轉向根尾先生。“根尾先生,你知道兔吊木先生的屍體安置在第三棟的哪個房間嗎?”
“我記得是第三棟的第七解剖室,因為她這麼說,不過,你打算怎麼辦?”根尾先生微微側頭。“你……或者該說你和小唄小姐,不可能進入第三棟的,正如你們不可能進入第七棟。我可以像現在這樣讓你窩藏在此、提供思考的場所、提供情報、甚至提供咖啡,可是要我幫忙更多就難咯。在下自己都自身難保了,你也應該明白吧?”
該怎麼辦呢?我首先想到的是請老師幫忙,但這不但風險高,成功率又低。以賭博來說,是最差勁的投注。老師——那個三好天上天下惟我獨尊心視老師,實在不像是會信奉卿壹郎博士的人,話雖如此,也不像是會隨便背叛那個博士的人。老師本來就是機靈的人物,想必不是單純受雇於這座研究機構,鐵定有某種個人目的。同時,對於認為達成目的才算人生的老師而言,甚至沒有任何小宇宙優於她自己的目標。認為夕日弟子這種老套關係說不定在老師麵前有幾分價值,實在是太天真了。
“……所以,方法隻剩一個。”小唄小姐對沉默不語的我如此說道。接著沒等我回答,又對根尾先生說:“總之你先替我們阻擋博士。隨便製造事端,或者放一些莫須有的情報。搞的天下大亂、烏煙瘴氣、一塌糊塗,這是你的專門吧?”
“……哈哈哈哈。”根尾先生對她假笑應到:“安拉安拉安拉,石丸小唄小姐。雖然不知有何內情,但石丸小姐似乎是有非對這名少年親切不可的理由。作到這種程度也想弄到手的‘情報’究竟是什麼呢?好,我就不問你了。雖然耐人尋味,但暫且不問了。嗯,教給我吧,石丸小姐。不肖小生根尾古新,將盡微不足道的全力幫助兩位。”
“十全,那我們走吧,吾友。”小唄小姐對根尾先生的那番話露出突兀的燦爛微笑,接著牽起我的手,將我從沙發上拉起。“冒險之旅開始了。”
“……你說的真輕鬆啊。”
“因為與我無關嘛,雖然隻是目前。”
“少年,”根尾先生以略微正經的口吻,對被小唄小姐拖著走的我說:“小心被任何人看見哦,被發現就完了。諸如三好小姐是舊識無所謂,大垣君不是對手的這種天真想法是行不通的。”
“這我明白。”
“並非隻有博士而已,這裏的所有人都徹底崩潰墮落了,當然也包括我在內。對了,要特別小心春日井小姐。”
“……春日井小姐嗎?”這句話令我有些詫異。“為什麼?要小心的話,應該是誌人君或美幸小姐——”
被博士施以那種莫名其妙的暴力,仍將對方奉若神明,我覺得那兩人更加危險。
“這種情況的問題在於有沒有信念。基本上,你想想看,博士為何將你們——或許該說將玖渚大小姐關在春日井小姐那裏,而不是自己的研究棟?這固然是為了在發生意外時替自己脫罪,不過更重要的理由是——春日井小姐絕對不會背叛博士的客觀事實。我能理解,正因我是背叛大師,正因我的前提是絕對背叛,才能如此斷言。春日井小姐不會背叛,因為她甚至沒有合謀。大垣君和宇瀨小姐有阿諛奉承博士的理由,諸如對博士的敬畏、對博士的恩義等等,但正因如此,隻要給他們更有價值的東西即可。就好比現在,慘遭博士的拳腳相向、心靈受創的他們正是最容易倒戈的時期,說服他們倒戈的方法很多。然而,春日井小姐不同,她待在這裏的理由僅僅是‘不知不覺’。”
“不知不覺……嗎?”
根尾聽見我的重複聲,咧嘴一笑。
“嗯啊,喂,有比這更可怕的事嗎?有比這更駭人的事嗎?毫無理由、毫無信念的行動的人。她沒有追隨卿壹郎博士的理由,一個都沒有,隻是不知不覺的待在這裏。所以,甚至無法顛覆。因為根本沒有協助博士的理由,當然也就無從推翻。零乘上任何數字都是零,零除以任何數字還是零。這不叫盲從,又叫什麼?”
“……”
春井日春井。
我想起昨夜和她的對話。
不是喜歡,不是討厭,不是普通,不是愉快,不是不愉快,不是無所謂,什麼都不是的她。
什麼都不是,“不知不覺”的她。
可是,老實說我這時還不太理解根尾先生的意思。我曉得春日井小姐的人格有些偏差,但實在沒想到是如此危險的人物。要說盲從的話,我認為誌人君和美幸小姐還比較適合。根尾先生說的“不知不覺”這種不痛不癢的字眼,我無法感到任何可怕之處。
“不知不覺”的她——春日井春日。
這種事不是一點問題都沒有嗎?
——然而,我在數小時之後終於深深領略,完全沒有信念的人類,有時其存在本身就是令人觸目驚心的對象;我終於親身體會,沒有問題的人類,當然也沒有任何解答。
2
我和小唄小姐再度返回第四棟屋頂。
“……你打算怎麼辦?”
“還用說?你不是想去第三棟?既然如此,那裏不是有路徑?獨一無二的路徑。”
小唄小姐說完,手指朝空氣一比。第四棟和第三棟的間隔。目測距離約莫四公尺……估計的短一點的話,大概三公尺半。比第五棟和第四棟之間的距離更近,不,是遠了一公尺。
“……要從這裏跳?還要嗎?”
“不想跳的話也十全。就如你所願,在此宣告遊戲結束。”
“……”
我將腦袋瓜伸出屋頂,朝下一看。嗯,不管確認幾次,高度都超過十公尺。我的雙眼視力都是二點零,因次可以斷言,也惟獨這種時刻對自己的健康肉體感到怨恨。
“……這有三公尺半耶。”
“這點距離,就連現在的女國中生都跳的過去。”小唄小姐輕聲道:“發育好的小學生應該可以跳個四公尺吧?順道一提,目前跳遠的世界記錄,男子是八公尺九十五公分,女子是七公尺五十公分,這連女子記錄的一半都不到,怎麼可能跳不過去?”
再怎麼說,也不能和世界紀錄比吧?況且那些人就算是賭上人生跳遠,也絕非賭上性命跳樓。失敗就必死無疑,失手將身受重傷——這種風險光想就叫人卻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