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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券對中頭獎。
「獎金要用來買什麼呢?」
「買彩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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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哀川潤三個字,腦中會浮現的種種聯想——
自由奔放。放蕩不羈。豪爽磊落。粗野剛強。紅色。人類最強的承包人。隻要價錢談得攏,任何工作都予以承包。沙漠之鷹。殺魔人。紅色製裁。嘲諷的笑容。臉上總是帶著邪惡的微笑。笑裏藏刀。冷嘲熱諷的口吻。三白眼。目露凶光。剪裁合身的套裝。最喜歡捉弄別人。喜歡有趣的事物,喜歡麻煩事。莫名其妙地高估別人。愛湊熱鬧趁機製造混亂。最討厭半途而廢。身材高挑修長。完全不頗慮別人的心情。熱愛漫畫。自信滿滿。美女。可靠的人。無論如何都不想與之為敵,與之為伍則天下無敵,雖然必須付出相對的代價。說話粗魯,態度粗暴。高傲蠻橫,不講理,我行我素。大騙子,若無其事地欺騙別人。頭腦靈活,隻不過很少使用,寧可憑力量決勝負。充滿魅力,具領導特質。年齡不詳。推測大約二十五至少三十歲之間。喜歡角色扮演。愛車是鮮紅色眼鏡蛇跑車。機車當然是騎DUCATI(原裝進口),隻可惜我尚未親眼看見。
「所以呢?……後來怎麼樣了?」
「什麼東西怎麼樣了?」
「就是那個……叫匂宮理澄的名偵探小妹妹,你有打電話告訴她實情嗎?跟她說『你正在做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像傻瓜一樣耶~~簡直是個笨蛋耶~~』之類的。」
「不……我沒有。」
「為什麼沒有,直接告訴她不就好了。」
「因為嫌麻煩。我並不想扯上關係。」
「是嗎?聽起來超有趣的啊。」
「一個穿鬥篷加束縛衣的眼鏡少女兼名偵探?」
「聽起來很有趣啊。」
「不,我避之唯恐不及。」
「哈,原來如此。」
哀川小姐隻是煞有其事地點點頭。
八月四日。
我又再度來到,四條河原町一帶。
在某大型書店樓上的意大利麵專賣店,與哀川小姐——哀川潤,麵對麵地共進午餐。
昨天臨時接到電話被約出來。
過程大致如下——
『唷~~小哥,明天中午以後有空嗎?』
『咦?明天嗎?我已經跟小姬說好一整天都要教她做功課了。』
『哦?那把它取消掉你就有空啦。』
『……』
『那明天見囉。』
——過程大致如此。
對不起了,小姬。
哀川小姐今天的穿著,呃,怎麼形容呢,相當地休閑率性。應該說充滿青春氣息嗎?時髦活潑的短上衣搭配綁在腰間的襯衫,以及似乎很難穿脫的窄管牛仔褲,腳下並非高跟鞋,而是有如籃球鞋般厚底高筒的運動鞋,前額綁著頭巾,底下的頭發分成兩邊束起。整體而言仍是按照慣例以紅色為基調,但看上去卻有種宛如變裝的感覺。
「嗯?這身造型?不算變裝啦,今天是休息日兼私人時間,所以才想說配合一下小哥好了。反正難得出來約會,偶一為之也不錯嘛。」
「今天是出來約會的嗎?」
我以為又要被強迫協助什麼麻煩工作,還戰戰兢兢地前來赴約呢。其實仔細想想,哀川小姐說的也有道理,假如換成她平常慣穿的深紅色套裝,無論怎麼看東看西看任誰來看,都不像是情侶檔吧……隻會變成大姐大與小跟班的組合。話說回來,即使她配合我改變造型,也沒辦法平衡彼此之間的差距。
「這樣打扮也不差吧?」
「當然,哀川小姐不管穿什麼都很合適……雖然上次的護士服讓我很想笑。」
「……我說過不準叫我的姓氏,會以姓氏稱呼我的隻有『敵人』……呿,真是的,我都已經快懶得糾正你了。能夠憑耐力戰勝本小姐,你這家夥果然不簡單哪。」
就像例行的儀式若重複超過一百遍,終究也會流於空泛吧。哀川小姐卷起和風豆漿奶油意大利麵,優雅地吸入口中品嚐。這人平常看似粗枝大葉,有時卻出乎意料地舉止端莊。
想必是,曾經受過相當良好的教養吧。
……
真的有嗎?
「對了,小哥——」
「什麼事?」
「最近過得怎樣啊?」
「……大致上就像剛才講的——接受高都大學副教授的打工邀請,還有撿到名偵探,除此之外也沒什麼。啊,對了,左手的石膏終於拆除囉,你看——」我揮舞左手示意。「雖然還沒有完全康複,不過至少行動比較自由了。」
「哦?啊啊,那是上個月受的傷吧。唉呀!回想起來,以當時的情形,真虧小哥還能撿回一條命哪……你這家夥也相當努力了,不錯不錯。」
「……對啊,即使是我,上個月也曾經以為自己會一命嗚呼呢。」我順著哀川小姐的台詞接腔,然後雙手交叉在胸前續道:「……不,嚴格說起來,包括前一個月的小姬事件,以及在那之前的零崎事件,還有更之前的鴉濡羽島事件,也就是和潤小姐相識的契機,其實每一次我都差點沒命吧。」
「啊哈哈——」
這種事好笑嗎?
「……感覺自從認識潤小姐之後,我的人生就開始亂七八糟了。」
「你的人生本來就亂七八糟了吧,在與本小姐相識的時間點,早就已經麵目全非啦。」
嗯。
虧你說得出口,妙極了。
「不過那個『匂宮』——匂宮理澄,叫『匂宮』是嗎……相當了不得的姓氏,居然又多認識這樣一號人物,你的事件誘發體質,好像越來越精進了啊。」
「『匂宮』這個姓氏有什麼問題嗎?」
「嗯?什麼,你不知道?」
「我知道這個姓啊,出自源氏物語對吧?」
「……你從零崎人識那邊,什麼也沒聽說過嗎?」
「雖然我跟那家夥聊過許多事情,不過幾乎都是瑣碎的閑聊……怎麼了嗎?是關於那方麵的事情嗎?有什麼不對勁嗎?匂宮這個姓。」
「……世界上有些事情,不知道的人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哀川小姐說著,便拿起賬單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吧,今天可是為了小哥,特地把中午以後的時間整個都給空出來囉。」
「這真是我的榮幸。」
「有沒有什麼值得推薦的景點啊?我雖然常往京都跑,卻很少來玩哪。」
「嗯——」我也跟著離開座位,走在哀川小姐身後邊說邊思索著。「其實我也不擅長遊玩,大概屬於所謂的勞碌命吧。」
「是嗎?」
哀川小姐結完了帳。
仿佛理所當然地,由她出錢請客。
……自己都覺得,實在是,很難為情啊。
至於接下來要去哪裏……打保齡球或撞球桌球之類的嗎……可是運動競技方麵,我根本沒可能贏過哀川小姐。既然不是在接待應酬,如果勝負都一麵倒也很無趣……要迎合哀川小姐的興趣的話,對了,漫畫休閑館怎麼樣?在新京極的入口處附近,有家裝潢風格非常另類的漫畫館。隻不過約會跑到漫畫館去,感覺很沒情調又浪費寶貴時光。話說回來,要仿照一般情侶約會的固定模式,散步到鴨川公園然後並肩坐在河畔,總覺得不太合適。
「潤小姐,去看電影怎麼樣?」
「最近有什麼好片上映哪?」
「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去看看呢?」
「唔,就去看看再說吧。」
我們走下樓梯,經過書店,朝鄰近的大型電影院邁進。話雖如此,那家電影院向來都隻放映熱門片,其實我光顧的機會並不多……啊,不過哀川小姐喜歡緊湊刺激的大場麵,說不定會意外發現什麼感興趣的片子。
結果哀川小姐在抵達電影院之前突然停下腳步說:「還是算了吧。」
「咦?」
「想想既然特地來到京都,看電影好像也沒啥意思。不如你帶我到寺院或神社之類的地方參觀一下吧。」
「唔……」
真是個善變的人啊。
離此處最近的景點應該是本能寺,隻不過……連自己都沒去過的地方還要帶別人去,心裏難免有些抗拒感。雖說我本身就居住在京都——但正因如此,所以才對觀光景點不甚熟悉。隻有初到京都的時候,曾經請美衣子小姐帶我參觀過一些寺院神社,看樣子隻能在當初去過的景點範圍內作選擇了。
晴明神社……哲學之道……二條城……好遠。
延曆寺……幹嘛越想越遠啊。
八阪神社……清水寺……差不多還可以吧。
「八阪神社跟清水寺,你比較想去哪邊?」
「嗯——清水寺。」
「清水寺是嗎?」
「我想從清水舞台一躍而下。{注7}」
{注7:清水寺的本段露台,與地麵相距十三公尺,江戶時期民間相傳從清水舞台跳下若不死可實現願望,後因來自全國各地以身相試者過多,1872年明治政府遂下令禁止,而「從清水舞台一躍而下」這句俗語便是比喻下定重大決心的意思。}
「拜托不要。」
「開玩笑的啦。」
「……」
以你而言非常有實行的可能。
拜托千萬不要,我說真的。
「知道了,那就去清水寺。距離並不遠,直接走路過去吧。」
「好啊,我喜歡走路。」
「說到這,今天眼鏡蛇跑車怎麼沒出現呢?」
「目前正在維修中。不小心撞壞了真令人傷心啊~~我果然一直都在虐待它。因為這個緣故,今天我是搭計程車來的。」
「咦——」
「搭計程車雖然也不錯,輕鬆又省事,不過沒辦法自己開車,還是覺得很不爽啊。」
「沒辦法放心交給別人,所以事必躬親嗎?這種感覺我實在無法體會。不過,畢竟潤小姐的工作就是專門接受別人的委托,自然會比較不習慣依賴了……啊,往這邊走。」
我轉過身有如導覽員般,走在哀川小姐的前方。
——忽然想到。
因為太過於理所當然,以致於迄今都未曾思考過,哀川小姐,應該不是京都人才對。那麼,經常四處奔波行蹤不定的哀川小姐,根據地究竟是哪裏呢?
「潤小姐,你有定居的地方嗎?」
「啥?定居的地方?」
「嗯,就是戶籍上登記的住址。」
「沒有。雖然為了以防萬一,有預備幾個藏身之所,不過大部分時間都住在飯店裏啦。能夠稱之為根據地的根據地,其實並沒有。」
「哇——」
真是豪邁。
「……我以為小哥也是一樣的情形,你應該也不打算長期住在京都吧?即使住在那間破破爛爛的舊公寓,也沒有所謂『家』的感覺不是嗎?」
「也許吧……反正我是無根浮萍嘛。不過,隻要玖渚在這裏,我大概也不會離開京都,隻要沒有什麼特殊狀況發生的話。」
「哦,特殊狀況是嗎,了解了解。」
哀川小姐仿佛心裏有數地點點頭。
究竟對什麼事心裏有數,我也不知道。
沿著方才的路往回走,來到河原町通,朝南方前進。倘若在四條通的交叉口轉彎,就會先經過八阪神社,這樣略嫌掃興……往前多走一段再左轉是不是比較好呢?也對,八條神社等回程再順道去參拜吧。
「所謂的『匂宮』啊——」
途中,哀川小姐突然說道。
「簡單講,就是一個殺手組織。」
「……殺手?」
又是一個,相當不尋常的字眼。
要說隨處可見,的確也算隨處可見。
但至少,不可能是屬於正常世界的單字。
「沒錯,殺戮奇術集團——匂宮雜技團。在那個世界裏,可是非常鼎鼎大名的存在喔。鼎鼎『大名』……哈哈,說得真好~~」
「……可是,這姓氏其實也沒那麼罕見吧?說不定隻是恰巧同姓而已。」我說道:「那個女孩子,無論左看右看從哪邊看,都沒有殺手的氣息,可疑度簡直是零。當然,這並不代表她看起來就比較像名偵探啦,但也不可能是殺手,這種事情,從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就能感覺到了。」
「氣息是嗎……話說回來,『理澄』這名字也有點耳熟。雖然印象模糊,但總覺得在哪聽過。」哀川小姐續道:「究竟是什麼印象呢……我想想——『漢尼拔』理澄……不對,應該叫『食人魔』理澄,是哪?」
「感覺很不可靠的印象耶。」
「我知道得不多啦。那本來就是一個真實身分不明的神秘樂團,而且我也盡量避免跟『殺人集團』那群家夥扯上關係。那群家夥啊,淨是些脫離常軌的異形變態。那個世界完全是以異於常人的邏輯規則運作著——跟他們打交道,實在有害身心健康啊。」
嗯——
理澄小妹妹,的確是個怪異的女孩子。
堪稱為冥王星少女了吧。
然而這年頭,那種小女生要說不稀奇,或許也真的不算稀奇。反正,這年頭便是如此。對於認識玖渚跟小姬的我而言,至少理澄小妹妹還沒有異常到需要使用說明書才能溝通的地步。
「可是『名偵探』哪……匂宮雜技團開始從事偵探業,這話聽起來有趣歸有趣……但真相究竟如何呢?」
「不曉得,問我也沒用。或許湊巧同姓而已,這也有可能不是嗎?即使不像鈴木或佐藤之類的泛濫到那種程度,卻也不至於罕見到絕無僅有的地步吧?」
「唔——說得也沒錯啦……在一般情形下,這樣子杞人憂天的確是想太多,隻不過,既然事情與你有關,就變得很難講囉~~總而言之,那張名片還是撕了丟掉比較保險。手機號碼最好也去換掉,你應該最怕惹麻煩了吧?」
「不……最近我開始覺得,這種觀念也差不多可以舍棄了。」
「唷,改變宗旨啦?」
「做人凡事總要看開一點啊。」
「哎呀,終於覺悟了。是上個月那起事件帶來的啟發?」
「一方麵是因為上個月的事件……一方麵則是受到現在與我半同居狀態的春日井小姐影響。每次隻要看到她那種人……就會覺得自己都在堅持一些非常無關緊要的事情,感覺自己的層次實在太低了。」
「春日井春日嗎?嗬,那女人居然會再度登場……真是出乎預料的發展,意外中的意外。她和你一樣,都是屬於無法捉摸的角色,就算做出什麼事情大概也沒啥好意外的吧。」
「請別這麼說……我並不想跟那種人歸類在一起。」
「哦……」哀川小姐沉吟片刻。「……不過,那個春日井春日——說她毫無目的,其實也不盡然吧……」
「據她聲稱,一開始是為了好玩才會跟我住在一起,不過……事實究竟如何無從得知。那位高都大學副教授的說辭也差不多。可以的話真希望她們不要把別人說得像娛樂節目一樣。」
「嘿,當娛樂節目很好啊。」
哀川小姐不懷好意地笑著。
「對了,玖渚知道哪?關於那位名字倒過來念也一樣的春日井小姐,已經跑來京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