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卷 第7章 第7章 戰場吊——(千羽鶴)(1 / 3)

沒有麵包就餓死吧。

有些時候我會想,假如時間能倒轉就好了。

這種話若說出口,隨之而來便是這樣的問題——

「假如人生能夠重來的話,你希望能回到什麼時候,從哪個時間點重新開始?」

標準答案,非常簡單明了。

我並不想重來,隻想早點死去。

我的答案,如上所述。

即使——時間真的能夠倒轉也一樣。

好比說,就算時間回到與那名藍色少年相遇之前,我也還是會像與那名藍色少年相遇之後一樣,讓相同的事情重新上演吧。仍舊會不斷重複不斷重複,讓相同的悲劇無窮無盡地一再上演,宛如將影像收錄在永不損毀的媒體上,仿佛中毒似地,依照程序設定,不免重複相同的事情。

即使回到妹妹死前也一樣,即使回到出生之前也一樣。

我隻會,一再重演相同的劇情。

仿佛命運早已注定的故事一般,仿佛遵從著誰的旨意。

就算是不同的因,也會有相同的果。

然而,我卻又覺得。

即使被說幼稚也好,被說滑稽也罷。

被稱為戲言也好,被稱為傑作也罷。

假如時間能夠倒轉就好了。

回到我產生這種想法之前。

那個時候,總比現在要來得好,

沒有任何比未來更加殘酷的事情了。

假如有掌管因果之神存在的話,我大概會向他祈求吧。

拜托,請高抬貴手別再讓任何事情發生。

請你,安安靜靜地待著別動。

「……啊——好像,做了一個怪夢。」

窗簾縫隙間射入的陽光將我喚醒。

剛才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的內容已經忘光了。唯獨這點實在不能歸咎於我的記憶力太差,畢竟大部分人似乎也都是這樣。據說夢這種東西,就算試圖要把它記住,大多數終究還是會被忘得一幹二淨。

………………。

為什麼我會知道自己做了怪夢?

照理說應該都忘光了才對啊。

「說不定其實隻有忘掉一小部分而已嗎……搞不太清楚。」

剛睡醒的思考回路也很不清不楚。

為什麼我會,思考這些事情?

視線朝床上瞥去。

小姬似乎還在睡。

明明今天也有補習,她卻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真是個散漫的家夥。話說回來,修好飛雅特也要花掉不少時間,今天中午以前大概沒辦法完成吧。其實,小姬能夠到目前為止都保持全勤連一次也沒缺席過,本身就是個奇跡了。

不管怎麼說,她是真的很喜歡學校吧。

我小心翼翼地,盡量不發出聲音以免吵醒她,輕輕走出房門。想要洗個臉清爽一下……去用更衣室的洗臉台好了,雖然知道走廊正前方的廁所也有裝設洗臉台,不過能選擇的話,根本用不著選擇那邊吧。

到達一樓。

直接,前往更衣室。

感覺有點渾渾噩噩地,介於半夢半醒之間,不知該說是視線模糊還是意識模糊。我沒有低血壓,甚至起床狀態也算良好的,隻不過好歸好……最近因為春日井小姐的關係,造成連續睡眠不足,才會變這樣吧。也許差不多該想辦法找個可以單獨睡覺的地方了……或者,到玖渚那邊去住個一星期也不錯。如果是那丫頭的話,就算她待在旁邊我也能安然入睡,完全不受影響。

敲敲更衣室的門,確定沒有人響應,我便開門進入。才剛踏進去——明明直到進去以前都沒什麼,明明一切都看似正常的,但就在剛踏進去那一刻——

某種奇妙的第六感發生了。

「……咦?」

怎麼回事。

不知為何,突然有股直覺,覺得必須繼續往前走,去最裏麵的淋浴間看一下才行。為什麼呢?這股奇異的感覺,奇特的第六感,確實非常微妙。並非具體有形的事物,甚至可以說是朦朧不清又脆弱的確信。

仿佛空氣,已然死滅。

仿佛空氣,已然死絕。

是第六感嗎?

又或者是,經驗談。

不太清楚。

雖然不太清楚但……

是因為剛起床的關係嗎?

雖然不太清楚但……

不太清楚。

又或者是,經驗談。

是第六感嗎?

仿佛空氣,已然死滅。

仿佛空氣,已然死絕。

{我沒打錯,這裏真的是個大回文}

「………………」

對於自己覺得非看不可的東西,對於自己基於自我意誌想要一探究竟的事物,沒有必要勉強自己去抗拒。出於這點基本認知,我先簡單洗個臉,讓剛起床的頭腦盡量清醒,然後才接著,將通往淋浴間的門給打開。

眼前是,不死之身的少女,死在裏麵。

幾乎無法更加慘烈地,死在裏麵。

幾乎無法正眼直視地,死在裏麵。

上半身與下半身被撕扯分裂開來,原本充塞身體的內髒大量湧出,可能因為缺氧已久,內髒全都變成了紅黑色。活著的內髒應該是鮮紅色的,會散發閃亮鮮豔的紅色光彩,而眼前從朽葉上半身溢出的那些,卻怎麼看都毫無光澤,完全是死亡的內髒。

蓮蓬頭正緩緩地漏著水,緩慢到連隔壁更衣室都聽不見聲音……水流似乎將原本應該大量淹沒地板瓷磚的血液都衝洗掉了,血的氣味,很淡。

呼喚我前來的是,微乎其微幾不可聞的蓮蓬頭水聲,與微乎其微隱隱飄散的血腥香氣。

原來如此。

已然死滅,已然死絕。

此處——

已經終結了。

「啊,嗚……」我用力捂住嘴巴。拚命忍住,差點衝口而出的尖叫。

從半夢半醒之中,瞬間回複。

回到現實?

還是夢中?

這裏是……哪一邊?

乍看之下已被撕裂的身體……其實還相連著,雖然很不明顯。隻靠一根脊椎骨,和一片背部的皮膚,勉強相連著。

回憶迅速倒帶。

迄今為止所見過的,各式各樣的屍體,一一掠過腦海。

然而,與之相較,眼前這具仍屬於特別慘不忍睹的類型。

非常地,慘不忍睹。

簡直就像是,內髒被——

內髒被人粗暴地狼吞虎咽的感覺。

而表情。

朽葉的表情。

朽葉臉上的表情,從這個角度隱約可見朽葉的表情則是……是什麼呢,我無法理解,難以形容。既非因痛苦而扭曲的狀態……當然,也並非平和安祥的模樣。硬要描述的話,就是麵無表情。

蒼白又,冰冷地。

眼睛正,緊閉著。

雙手跟雙腳,伸展開來。

並沒有,握緊拳頭。

衣服是,昨晚那件,俏皮的卡通貓睡衣。

貓圖案變成黑色的。

貓。

貓,貓,貓。

血液凝固,變成黑色的。

黑色、黑色、黑色、黑色、黑色、黑色、黑色。

黑色的。

黑色的貓。

黑貓。

「呃……」我向不存在的誰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呢?這個……這樣子,讓人很困擾啊……」

向後退一步。太過突兀了。

向後退兩步。來不及理解。

向後退三步。快冷靜下來。

向後退四步,轉身走出淋浴間。

關上門扇。

什麼也看不見了。

這樣就,什麼都看不見。

所以我,什麼都不知道。

「…………嗚!」

快步衝向洗臉台,竭盡全身力氣,打開水龍頭。即使在如此情況下,水流仍不顧一切地傾泄而出。我用手盛住,洗把臉。對,沒錯,我是來洗臉的。我是來這邊洗臉的。咦?剛才洗過了嗎?有什麼關係,多洗一次又沒什麼損失。洗吧洗吧洗吧,我愛幹淨,我很愛幹淨,要隨時保持清潔。我有潔癖,我愛清潔。

冷靜一點。

冷酷一點。

「呼、呼、呼、呼、呼……」

空氣堵塞。

呼吸困難。

是喝到水了嗎?

不對,是我忘了要呼吸了。

笨蛋,這樣會死翹翹啊。

「嗚……」

我放著水龍頭沒關,又像逃命似的,快步走出更衣室,接著蹲在外麵走廊上。忽然回過神,立刻把門關起來。

「嗚、嗚……」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這種劇情發展,到底怎麼回事?

為什麼朽葉會死?

啊啊,對了,說不定這是整人遊戲,為了嚇我而精心設計的超級恐怖秀。反正朽葉是「不死之身」。內髒被挖出來也死不了的,一定馬上就會打開這扇門衝出來,大聲喊「surprise!啊哈哈哈,看你嚇成這樣~」。

帶著肚破腸流的內髒。

照樣麵無表情地,出現在眼前。

「…………啊。」

我回想起來。

昨晚見到的,理澄……又或者是,出夢,分不清楚是哪一方,無從得知那是誰,身份不一致的「食人魔」。

職業殺手。

以殺人為業。

假如追問,想必會得到這樣的回答。

『因為這是工作。』

既然是工作,就非達成不可。

既然是工作,就應該不擇手段。

既然是工作,就必須拿出成果。

混亂的大腦,勉強重新啟動。

混亂的身體,也重新站起來。

「木賀峰……副教授——」

人在,哪裏?

那個人,平安無事嗎?

夜行性動物……當時她說還要繼續進行研究工作,所以……是在實驗室,或者圖書室嗎?印象中好像是往那個方向走去。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如果我的記憶正確無誤就好了。不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的記憶從來也沒正確過。

記憶?

那種東西,我隻想把它忘得一幹二淨。

隻會記得討厭的事情。

隻會記得討厭的人類。

隻知道討厭的事。

隻知道討厭的人。

「還沒死……還沒死……」

穿過走廊。

來到實驗室。

先敲門,敲門很重要,因為這是基本禮儀。不能不遵守禮儀,否則太失禮了。沒禮貌,等於是非禮,一定會被罵,我不想被罵。況且,隻要敲敲門,裏麵有沒有人很快就會知道了。敲門這個行為具有如此優越的好處,實在沒有不執行的道理。

然而卻,沒有任何響應。

我轉動門把。

門是鎖住的。

換言之,裏麵沒有人。

「…………」

又或者是,沒有活著的人?

我無暇思考,立刻用肩膀去撞擊門板。使盡全力,毫不留情地撞。無論是對門板,還是對自己,都絲毫不留餘地。

在撞到第五次的時候,門板鬆動了,傾斜了,產生一條細微的縫隙。這時候我才意識到痛覺。無所謂,反正痛覺永遠都存在著,我永遠都感覺得到痛苦。痛苦。痛苦。痛苦。痛苦。痛苦。痛苦。痛苦。痛苦。

想必——

「………………」

裏麵一定真的,沒有任何人在。

廢話,這是當然的。

假如裏麵有誰在,而那個人已經死了,再加上房間是鎖住的,如此一來不就成為密室狀態了嗎?這種事情,現實中是不可能存在的。不可能存在的事情,就不可能會發生。

理所當然。

我摸摸肩膀。

完好無缺,沒有骨折。

真不可思議,怎麼會沒有骨折呢?

我疑惑地歪著頭,繼續朝走廊深處邁進。

來到圖書室。

先敲門,敲門很重要,因為這是基本禮儀。不能不遵守禮儀,否則太失禮了。沒禮貌,等於是非禮,一定會被罵,我不想被罵。況且,隻要敲敲門,裏麵有沒有人很快就會知道了。敲門這個行為具有如此優越的好處,實在沒有不執行的道理。

然而卻,沒有任何響應。

我轉動門把。

門沒有上鎖。

眼前是,木賀峰副教授,死在裏麵。

坐在椅子上,麵朝辦公桌趴伏著,一雙對著我的眼睛,異常混濁,那是已死的雙眼,已經沒有了生命。確確實實,無可奈何,百分之百肯定地。

已經死了。人類的脖子,不可能扭轉到那樣的角度。

還有一點。

右邊的肩膀,被凶狠地撕裂了。

殘留著,鮮血汨汨流出的痕跡。

已經,幾乎沒有在流動。

已經,幾乎完全凝固了。

凝結成,紅黑色。

抑或是——已經流幹了嗎?

這股氣味。

剛才並沒有察覺。

為什麼呢?

是因為密閉著嗎?

血的氣息。

死亡的氣息,全部被封閉住了。

如今,已不再密閉。

死亡——被解放了。

「………………」

想要靠近,卻猶豫著。

一旦靠近——仿佛就會被困住。

不同於恐懼。

不同於驚愕。

這種情緒——非常不妙。

我現在,被蠱惑住了。

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

圓朽葉的屍體。

木賀峰約的屍體。

我被這兩者,蠱惑住。

受到吸引,被吸引住,無法抗拒地,無窮無盡地。朝向遙遠彼方無限擴張的莫大質量,擁有絕大向量的牽引力,正以物理作用蠱惑著我。

這是一種——憧憬。